我心中大约还有几分不甘,“可你明明能够做到……”
“凭什么?我凭什么要成全于他?”冥帝平静问我。
我心中说不出的悲凉,见到须臾的身体散落成细碎的光斑,这些光斑如同碎了的星星坠落。
忽然间,这些星星竟奇迹般拼凑起来,幻化成须臾的模样,须臾肉身虽死,但灵魂却没死。
她的灵魂坚韧不屈,竟迈上了十八阶石梯,走到了冥帝的面前。
“你这是何必?肉身虽死,你的灵魂却可以在这烈火地狱里长存,如今,你强行将灵魂凝形,不过片刻,就会魂残魄缺,灵魂都会变得痴痴傻傻。”
须臾的灵魂凝成实体,显得坚韧、明媚,她释然朝着众人笑,笑靥爽朗动人,“若生不得解脱,愿死后自由。”
冥帝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你方才身死魂消,灵魂本要坠入烈火,永受焚烧之苦。如今拼却残魂走到孤面前,说罢,你想问些什么傻话?”
须臾笑容粲然,“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只想求冥帝让我去到人间片刻,看花,看海,看美人,看看秀丽河山,晒晒太阳,就足矣。”
冥帝愣了半晌,“你的灵魂若呆在地狱,或可保得一两片残魂,若去往人间,你将永远消失在天地间,世间再也没有须臾。”
须臾洒脱得很,“我唤作须臾,所求本就是一瞬间的欢愉,与其永伦地狱,沉沦在黑暗中永生永世,不如拥抱片刻光明。”
“好吧!”冥帝沉思了一瞬,指尖一弹,十八层地狱突然射出一缕光,这光有点点凡间的尘埃落进来,混着新鲜的红尘气息。
须臾向着那道光,飞身而上,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她朝着我笑,“青唐,我终于要去你说的凡间看看,可惜我只能看一眼啦!”
虽然她在轻声抱怨,但她的语气尽是满足的喟叹。
地狱的那一束光让群鬼躁动,他们都朝着光明伸出手,躁动得想要闻一闻人间的气息,可惜那一束光很快就要消失了。
“须臾,你终于自由了!”
我心中正低落,却不妨青荼一指,“快看!”
我们的脚下,地狱黄泉喷涌着滔天的巨浪,无数的蜉蝣从黄泉飞了上天,它们化作淡黄的萤火,如星子坠落,如灯火荧荧,它们追随着须臾的脚步,义无反顾飞上了天。
光明落到地狱,谎言也被拆穿,大抵蜉蝣们知道自己的来处,宁愿死亡,也不愿在谎言里永生。
因为,那向着光明的烈火证实他们真正活着。
光明落在了它们的身上,地狱的烈火也落到它们身上,可它们无惧无畏,向着自由而去,向着光明而去,如扑火的飞蛾,它们上演了一场悲壮的群体死亡的折子戏。
冥帝也被眼前这景象所震撼,“蝼蚁飞上天了呢!又如何呢?不过是死亡!”
我还待反驳,却听冥帝一声长叹,“可这死亡也让人羡慕呢?”
我见冥帝铁索加身,虽是至高无上的神,却也永失自由,在这冷冰冰的地狱,度过了不知多少年。
我一时也语塞,我望着她,在一片光明的朗照中,我窥见了冥帝的真容。
她不美,没有雪姬的倾城绝艳,天后的雍容华贵,她长着一张极普通的面容,五官平平,稀疏的眉,无神的眼,淡淡的唇,只是皮肤白得过分,青青的血管像虫子一般爬在它皮肤上,她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看起来不过是个泯于众生的模样。
我心中涌起莫可名状的怜惜。
这一日,我见光明洒在地狱,我见大片大片的蜉蝣向着死亡而去,我听到自由的嘹歌。
我内心涌动着一股极大的震撼,对于生存,对于死亡,我萌生了极大的勇气,蝼蚁尚且不畏死,何况我等凡人来这世间走一遭,总要在红尘间肆意地活着,总要轰轰烈烈地爱着,活着,要潇洒,死了,也要痛快。
生当如苍穹之阳,烈烈生光。
死当如扑火飞蛾,不畏不惧。
当然,爱,也要爱得热烈,爱得真挚。
与其在谎言的地狱里千万年活着,不如在红尘里逍遥一晚。
第131章 偷心君子
我猛地抓住青荼的手,在一片烈火中,我执着对着青荼道:“魔头,起先我说不能同你长相厮守是真的。因为,我快要死了。但我爱你,心悦你,想要你,这是真的,我对诸天神佛立誓,我对你的真情如同这地狱烈火一般炙热,若有半字虚言,教我生生永坠地狱,世世不得自由。”
青荼被我猛然间的表白震得手足无措,他搂着我的身体,“你快要死了,怎么回事?”
我不去管生死的问题,只是执着盯着他,他的面庞映在火光里,真个儿艳光绝丽,神人临世,我抚摸着他的脸,“我本是一尊无悲无喜的人偶,千年万年,餐风饮雪,自遇见你,方知人世爱恨离愁,种种苦痛也开出欢喜的花来,次次磨难也生出丝丝的甜来。斯人如玉如光,遇到即是相见欢,只是,我像个小偷,怀瑾握瑜,小心翼翼捧着,可玉还是快碎了,光还是要消逝了。”
“于这世间而言,我是个不应该闯入的小偷,我偷得浮生半世欢,满身风雪凄冷,但偶然闯入一间温暖的小屋,见了人间温柔,我本该默默来,默默走,可我不想做无声无息的梁上君子,我不仅想偷走心上人的心,还想告诉他我真真切切来过,明明白白爱过。”
青荼对着我的表白,又惊又喜,他小心翼翼望着我,“我心亦如你心,我在大荒流浪数万年,本就是个孤魂野鬼,我入了红尘,不过就想看看这世间的戏,在繁华红尘里浪荡,就这样游戏人间。可遇见了你,对这个世间,对你,我都想认真一次。”
我和青荼紧紧相拥,地狱里,我们像是一对相互依偎等待焚烧的兽。
莫干不屑道:“矫情!”
冥帝玩味望着青荼,“可怜的魔君,你的心上人就要死了,是你亲手杀死了他。可孤却可以救他,只要你敢走到孤的面前来。”
青荼整个人变得恐怖无比,他冷酷望着冥帝,“什么意思?”
我正要解释,“青荼,与你无关,我本是人偶,历经千万年,几番磋磨生死,早就朽烂了。”
青荼双眼空洞望着我,“所以,你是真的要死了。”
我一时语塞,不敢看他的眼睛。
青荼猛地甩开我,向着台阶而去,他的状态不对劲,跟魔怔了似的,我呼唤着他的名字,他像是听不清见我的话似的,双眼通红,一步步向台阶处走去,地涌金莲,他缓缓走到冥帝面前,“什么意思,说清楚!”
冥帝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似的,“你的心上人要死了,唯有头顶上的地心石可以为你的心上人重塑身躯。你只有拿掉它,你就可以永远同你心上人在一起。”
我察觉不对,拼了命向着青荼而去,待我冲到他面前,发现他魔怔了似的,望着地心石一动不动,良久,他通体金光大盛,竟伸手去取地心石。
当青荼触碰地心石时,地火涌动,群鬼咆哮。恶鬼们都躁动得在地狱里张牙舞爪,他们仿佛摆脱了什么桎梏似的,尖叫着,咆哮着。
而冥帝也兴奋,战栗,她平凡的面容上一双灰蒙蒙的眼射出妖异的光来,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野兽的气息。
“不行!地心石不能取,它镇压冥府最恶的鬼,若将它放出,恶鬼横行,群鬼出,三界即将大乱。”云崇似乎有些焦急。
“镇压冥府最恶的鬼?这地心石似乎镇压得是冥帝。”
我猛然反应过来,冥帝就是世间最恶的鬼。
我倒抽一口凉气,青荼似乎也承受不住地心石,他口吐鲜血,浑身经脉根根突起,似乎要爆炸了般,但他似乎是没有痛觉似的,他面色潮红,兴奋无比,只一味施法与地心石相抗。
地心石上设有法阵,一时半刻他取不下来。
我忍不住冲上去抱住青荼,可我一靠近他,就被他身上的金光弹开。我将目光朝向冥帝,地狱群鬼躁动,浮屠塔里关着世间最恶的鬼,大约都是靠着地心石的镇压,冥帝可以驱策群鬼,若她离了冥府,天下将要大乱。
我举起破穹刀,向冥帝刺去。
冥帝朝我投来诡异的一笑,我心下一惊,冥帝竟然变成了主人的模样,他银发散乱,双目流血,神情癫狂,正是梦中的模样。
“破天!”
“天奴!”
他流着血的瞳孔映着我茫然无措的面庞,我本要向冥帝的心口刺去,可见了主人,我却立马将刀收了回来。
我脸色苍白,问冥帝,“怎么回事?”
冥帝无不怅然地笑,“这块地心石是盘古心,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天地随之诞生了无数的邪祟,盘古大神取这盘古心来镇压着邪祟的,大神见邪祟在地狱苦苦挣扎,于是流下了一滴悲悯的眼泪在心里,这滴眼泪得诸天神佛的浇灌,成长为天地间的灵体。可盘古心毕竟镇压着世间的邪恶,久而久之,这具灵体也染上了魔气。诸神相继证道,天地间需要一位守护神,于是女娲在身归混沌前,号召诸神将盘古心泪化成的神一分为二,象征光明的那处留在三界,象征黑暗的那面永伦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