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半晌不语,“我可让医官给你造一副更精致美丽的模样。”
“不,我就要这副容貌,这是我在世间走过一遭的证据,这些经历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什么附属的玩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将残破的破穹刀偷偷卧在手里,戒备地望着医官。
主人闭了闭眼,“你的自由,你的爱情,就是与魔头厮混在一处?你是我的人,而我是天族的神,你却选择与魔头为伍,你为了一个认识百年的魔,要背弃我?”
我急急解释道:“就算死,我也不会背叛主人。只是,我爱上了青荼,我对他是情真意切。”
主人听了我的话,似乎被激怒了,“情真意切?你的身体发肤乃是我所赐,如今却对旁人生出了情谊,你这情生得如此不合时宜,这情根还是拔了吧!”
主人拈指一弹,一束金色的光钻进我的身体。
我觉得身子顷刻间又冷又热。
那些与青荼的种种往事一一出现在眼前,大海与云天之间的美人鱼,在凡间浪荡时历经的烟火风尘,在魔界经历的硝烟烽火……
可一阵幽冷的风渐渐席卷了往事种种。
我的记忆不受控制减退,像被烈阳烧干了的溪流,再也寻不到往日清晰的倒影。
我抓挠着头发,撕扯着皮肤,可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将我脑子里的记忆在一点点刮去。
我顽强地与那无形的刀作斗争,却无法阻止记忆从我身体剥离。
我心中绝望极了,“若活着忘记所爱之人,我宁愿去死。”
我举起残缺的破穹刀,狠狠向自己脖颈处扎进去。
瞬间,我就把自己的脖子扎了个血窟窿,鲜血汩汩从喉咙里冒出来,我的脖子被削掉了半边,脑袋悬掉在脖子上。
主人目眦欲裂,扑过来搂抱住我,捂住我的血窟窿,吼道:“天奴……医官,快救救他!”
桃宜居乱成一团,忍冬她们吓得花容失色。
“公子!”
小刺哭喊着冲进来,她因情绪失控化作半人半树,她的圆脸蔓延着树藤,很是狰狞恐怖,她花枝抖动,见着主人,十分气愤,竟用自己的花枝去抽打主人。
主人不为所动,震开了小刺,小刺一下被掀翻在地。
我想要去阻止主人,可血流得实在太快,不一会儿我就失去了意识。
日月轮转,魂在虚无缥缈间!
我是一个幽魂,昆仑山的幽魂!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处?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存在于世间的意义是什么?只知道我的灵魂飘飘荡荡,在昆仑山盘旋,我想去往人间魔界,仿佛那里有我遗落的爱人,可昆仑山的结界阻止了一个幽魂飘向凡尘。
我常常见到昆仑山有个玄色衣裳的男子,他清冷出尘、天人玉颜,只是他常常对月长叹,独自饮酒,看起来分外寥落。
他经常去看一个人,那个人躺在床上,苍白、羸弱,透明一般,呼吸时有时无,脖子上缝着密密麻麻的羊肠线,我总觉得这人的面容很是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床上那人被照顾得很好,每日有很多美貌的仙子伺候他,还有一个圆脸小姑娘,很可爱,可她每天都对着那人哭,给那人讲故事,似乎讲得是床上那公子和她爹爹的故事。
我每日都蹲在床前听故事,只觉得这故事很是熟悉,也很是精彩。
圆脸姑娘口中的爹爹无所不能、风华绝代,世上真有这般人物吗?
真想见一见。
第63章 走火入魔
“小公子本就是尊神的一块肋骨化成,历经数万年,几度磨难,这具身体看似完整无缺,但经历了剥皮抽筋,已然残破不堪,近百年来,小公子定是愈来愈虚弱,本就是寿命不永,又这般决绝自戕,若他的灵魂不能回归本体,那公子的躯体也会很快腐化。”
我的游魂一直在昆仑山游荡,我听见白胡子医官如是说,那玄衣男子在冷露中站了许久,他仰望着昆仑山的月亮。
云海翻腾,昆仑的月亮永远那么皎洁,山风鼓动着他的衣裳,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落寞席卷了他。
“你就这般不愿同本尊在一起吗?”
“本尊创造了你,本就想着你能陪着我千生万世,不曾想,我亲手创造的人也要离我而去。”
“这苍茫三界,渺渺九州,我守候了千万年,却无一人愿与我比肩看风云起落,星坠日升。世间沧海桑田,终究会离我远去,那我一人在这世间还有何意趣?”
“我所守候的天弃我,我所亲近的兄弟叛我,我所拥有的要离开我!”
玄衣男子瞳孔逐渐赤红,清冷的面庞暴起青筋,如云的墨发流动着红光。
遥远的山巅,隐隐有斧鸣的声音,群山震颤,百兽出动,云海乱涌。
这个男子被心魔所困,快要成魔了。
我望着他清寂的背影,忽然脚步不受控制冲了上去,想从背后拥住他,却也只能穿过他的身体,眼睁睁望着他愈发失控。
我心中一阵难以言说的刺痛,眼泪不受控制留了下来。我脑子里不断闪过一些碎片,是我与这男子的种种过往,我终于忆起了他—我的主人毗天。
“尊神!”
飞羽冲了上来,却被发狂的主人震出好几十丈外。
我心口疼痛难忍,主人周身涌动着一股红色的气流,这红色的气流形成风暴,撕碎一切靠近他的人与物,以他为中心的巍峨群山被拦腰斩断,葱茏的树木拔地而起,柔弱的花朵被摧折,大地上诸如兔子狐狸之类被撕成碎片,林子里百兽之王老虎也惶恐咆哮,天上展翅的雄鹰直直坠落山涧。
主人的头发一寸寸变成了灰色,他的瞳孔也由静谧的黑慢慢地变成妖异的琥珀色。
我觉得胸腔似乎要炸开来,我拼命向主人冲过去却无法阻止他,只得厉声嘶吼道:“主人!”
忽然间,我的魂魄猛地落入一个漩涡,我被吸入了我自己的身体中。
我想睁开眼,想去阻止主人,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只能一遍遍呼喊,“主人!”
仿佛是一阵风,我觉得主人一下子来到我身边,他握着我的手,有些颤抖,“奴儿!”
他的声音饱含一种痛楚,“奴儿,你可知你在我眼前自戕,我有多痛心,呆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好不好?”
望着主人满头灰发,憔悴的神色,琥珀色的眸子,我说不出得后悔。
主人说得不错,我的身体发肤是主人所赐,没有主人便没有我,这个人给予我生命,教我本领,我怎么会背弃他呢?
我想睁开眼告诉主人,我哪也不去,我会永生永世陪着他。
可心里却想缺了个洞,惶惑无依处,我总觉得还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人和事我没有想起来。
“尊神,小公子魂魄已归,只是身体尚虚弱,所以未能醒来。”
主人日日都会来看我,如今我的魂魄回归身体,我无法像做游魂时那般自由游荡。
每日里除了伺候的仙子,就是小刺在我耳边不停聒噪,这丫头自我昏睡后,每日哭哭啼啼,待医官说我无事后,方才好些。
这一日,她神神秘秘地在我耳旁悄悄道:“公子,你不肯醒来,是否惦念爹爹,放心,爹爹今夜就会来看你。”
言罢,她有些得意,“公子可知我用了什么法子?”
“我可聪明了,我偷偷准备了许多好吃的送给后山的灵鸟,它们可以自由来去昆仑山,我让它们将信送往我们凡间的居处,爹爹若是想我们了,定会去凡间故地看看,这叫什么呢?对,叫旧地重游,睹物思人。”
这丫头长叹几声,故作老成,接着道:“可惜我送出去好多吃食,这昆仑山的灵鸟却笨得很,好几次送错了地方,不过好在我广撒网,贿赂了许多灵鸟,总算将信送到了。我今日总算收到爹爹的回信,我将公子的情形告诉了爹爹,爹爹要来看你,可昆仑山守卫这般森严,主人白日又亲自守候公子,哪里是轻易进得来的?”
小刺鬼鬼祟祟地,“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当然要夜半三更才能做呀。”
这小丫头,鬼得很,不过,她口中的爹爹是谁?
为何我听她说起,心口特别闷呢?
夜半三更,更漏滴。
我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似乎来了一个陌生的人,他步履似乎有些沉重,站在窗前望了我许久。不同于主人的目光清清冷冷的,这人的视线似乎带着一种火的炙热,被他远远瞧着,像是浑身都起了火。
我觉得有些不自在 ,仿佛被他的视线囚禁在方寸之地,我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怎么也办不到。
“爹爹,没想到你穿女子的衣服这般好看。”小刺的声音里藏着惊喜。
来人并不回答小刺的话,只是凝望着我,“他如何了?”
“医官说无事,魂归本体,可公子一直没醒过来,我猜他定是惦念爹爹。”
来人抚摸着我的脸颊,带着一股子温存,“那夜我并没有生气,我知你是为我好,只是有些不甘你不敢承认我们的关系,也不相信我对你的真情,我气你在你主人面前否认我们的关系。仿佛我们之间的感情只是一场不成熟的小孩子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