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全是灵魂几乎是离体、又强行塞回壳子的滞涩之感,疼痛欲裂的大脑将玄子枫缓缓地拖出昏迷状态。
在噪鸣的雨声中,玄子枫猛然蜷起被冷雨打痛的身体,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肺叶在剧烈地抽搐,几乎是将玄子枫的内脏都搅得一塌糊涂。
他扶着发胀发痛的额角,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中途好几次险些摔倒。
——刚刚的,是梦?我没死?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他玄子枫现在到底是个离体的游魂,还是梦魇惊醒的人?
忽然,玄子枫摸到了腰间。
——秋川不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更加强烈的丧失感和剥离感自灵台内传来。玄子枫完全感应不到秋川的位置和状态。
他终于能确定,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并非噩梦,而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现实。
瓢泼大雨打在肩上似乎有些细密的疼痛,玄子枫缓缓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
…………
“是个剑人。”
“我是用剑不假,但我……”
…………
“再要是弄坏,它什么样,你什么样。”
“多谢南泽大师!小的怎么给大师算工本费……”
“用不着。大过年的,少来这一套。”
…………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拔剑,看看有没有缘。”
“闺女,既然看对眼儿了,以后这小子就是你的人、靠你罩着喽。”
“行,那过生辰就不算我空手了,生辰快乐。”
…………
过往的一幕幕都被撕了个粉碎。
但仔细想想,那本就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友谊”,而今被戳破了粉饰的太平罢了。虚假的泡沫必然是脆弱的,这个结局早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可玄子枫还是觉得胸口的闷痛有些难以承受,他倒是希望自己真的被破魂铳崩成碎片,或许还会比现在要好受些。
他没什么好解释的,他也不怨南泽恩熙。
“万不能对聆风堂的暗探手软啊,她做得对。”玄子枫笑了,那笑意扯着五脏六腑生疼,疼得他全身发抖。
物是人非,如今,就连物也不复存了。
胸口闪过微光,一股清凉的灵力顺着怀中的神木文牒钻进心口,整理、温养玄子枫五内的散乱和本命灵武被强行夺走的异常。
此时此刻,玄子枫并不想缓解自己身上的疼痛。倒不如说,他想更痛些,这样他才不至于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全然不成样子的回忆中。
玄子枫掏出怀中的文牒,想要打断修复自己身体的灵力,却赫然发现文牒的外板上多了三枚弹痕。
——神木,坚实到破魂铳都无法打穿吗?不应该啊……玄子枫不由得心生疑虑。
忽然,似乎有水声在文牒内部翻涌。
缓缓倾斜文牒,銮钖化尸水顺着木纹滴落,被雨水稀释没入地面。
——这文牒,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鸡仔的聆风堂分店——目前可以公开的情报
破魂铳
銮钖匠造出品的灵武,不对外销售,哪怕是响玉阁内部也较为稀缺。铳身有破魔摄魂的阵法,可以锁定目标的神识进行威慑、大幅度削弱精神类灵能的效果,属于含火|药的热灵武。
千机暗匣中自带一把破魂铳和配套弹丸十二个。
第16章 遥忆当年明月楼
大雨如注,似乎还夹着些灵力乱流,只是还没到灵天雷暴的程度。
玄子枫因本命灵武被夺走而陷入极度虚弱的状态,若是这个时候非要往皇宫禁制旁边凑合,那可真是自投罗网。
实在是没辙,玄子枫只好暂时留在皇宫之内,寻个不起眼的地方避雨。
终于,一处偏僻的小凉亭映入玄子枫眼帘。
滞涩的灵力终于动了起来,化形术发动,将玄子枫变为石桌棋盘上的一枚黑棋,静静地躺在棋盒中。
棋盒狭小,都是冰冰凉凉的永子,被这些毫无生命的东西围绕,玄子枫反而觉得安全。
此刻,他可以安静地缩成小小的一颗棋,谁都找不到他、谁都伤不了他。
玄子枫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平复,不适的感受缓缓减轻。化形后的文牒依然在持续注入灵力、调理他的身体。那份灵力显得无比熟悉,带着几分神木的气息,叫人怀念。
——南泽大师杀伐决断,说不定过几日还能送神木塾里的那位同事下去呢。
这么一想,反倒是件顶好的事。
——“同事”估计能以为黄泉路上能有个伴,但很可惜我一个大活人恕不奉陪。
再想想,玄子枫更觉得这事儿是好上加好。
他玄子枫没别的优点,就是特别擅长以各种歪理安慰自己,活脱脱的乐观本观。
没多久他的心神就稳定了大半。
然而,安静的时刻并没有持续下去。很快,玄子枫听到了夹在雨中的脚步声。
脚步越来越近,夹着谈话的声音传来。
“雨势太急,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贸然走动了,我们在此处先避一避雨。”女子的声音非常细小、柔和,若不是玄子枫听力极佳,可能就被雨声盖过去了。
“嗯。”是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
——宫飞絮?
玄子枫自然是听得出这是宫飞絮的声音,那另一位女子,差不离应该是贵妃——陈颖祎。
紧接着,是撑伞仆从布置凉亭的声音。
陈颖祎的声音还是小小的,试探道:“宁儿……会下棋吗?”
“在神木……学过,会一点。”宫飞絮及时把快脱口而出的“神木塾”三个字收回来。
“无碍,此处只有我的心腹,雨中也不会有他人在,画个隔音的阵法,咱们……说说真话。”
随后,棋盒被打开。
指如削葱根,探入黑如鸦青的永子当中。
玄子枫小心地驱动灵力,向旁边不着痕迹地微微移动,躲开陈颖祎的手。
——贵妃娘娘我知道您没这个意思,但您要真拿捏我下棋,我觉得不太行。
碍于神识被破魂铳伤到些许,玄子枫怕被发现,又不敢动作太大。
棋局开,双方沉默下来。只有棋子落在石桌上的声音,淹没在亭外的雨声中。
陈颖祎似乎是在纠结、犹豫些什么,她脸上是没有破绽的高贵和冰冷,可探入棋盒的手指,却在转圈、游移,暴露出她的不安的内心。
不一会儿,宫飞絮也在棋局中察觉到这一点,“娘娘有什么想对儿臣说的吗?”
纤手在棋盒中微微一滞,忽然变了方向,紧紧地抓住来不及逃跑的玄子枫。指尖力度之大几乎要把永子捏碎,全然不似看上去那般柔弱。
——娘娘、娘娘,手下留棋啊!
玄子枫这才反应过来,镇北大将军一家都是糙汉画风,怎么可能独独女儿偏偏变异成娇柔易碎的小花瓶呢?
一个能把宫飞絮的伪装武装到手上刀茧的女人,自身的伪装又怎么可能骗不过他人?
好在陈颖祎很快就把手中“黑子”落在纵横的棋盘中。
就在棋子离手的前一刻,玄子枫习惯性发动了灵能。
——手抖、手抖,职业病了。
察觉到陈颖祎的灵力也是被封印的状态,某位卧底鸡仔本能地调动入感的五段技能“溯”。
然而,此次灵能发动的情况着实有些奇怪。神木文牒在入感发动时产生共鸣,似乎是把其中灵力融在入感当中,以至于灵能的效果似乎产生了微小的变化。
瞬间,天旋地转。
“叮”!
金玉之声入耳。
待玄子枫再回过神之时,已经听不到嘈杂的雨声了。
定睛一看,亭外烟雨沾衣欲湿,鼻尖是春风花草香。
——怎么回事?
正惊诧时,玄子枫发现自己脱离了棋子的化形,已是原身立于亭中,还是个半透明的虚影。
“晔殿下!”
女孩清甜的声音脆生生地由远及近,连同环佩铃铛碰撞的悦耳声响撞过来,穿透玄子枫半透明的身体。
——这是十三四岁的陈颖祎?
“颖儿!”
一身男装的女孩笑着拥住飞奔而来的陈颖祎,结果竟是被陈颖祎拦腰抱起来转了好几圈才放下。
——这位应该是南泽恩熙家母亲大人南泽晔,没跑了。
陈颖祎看起来是个香香软软的小娇娇,可抱起南泽晔一个大活人转圈圈毫不费力,兴奋得头上插的珠翠、身上坠的铃铛玉佩都甩掉了。
“真是什么金贵的珠儿啊、链儿啊都拴不住你。”南泽晔无奈地摇头。
另一个执笔的女孩是笑吟吟的模样,唤宫女帮忙捡起散落在地的饰品,手上写了两行字。
【春昼午,雨霏微。金带枕,凤凰帷。】
这第三人自然是此后远嫁西域雅兰古国和亲的南宫晴。
玄子枫当即明白了,这确实是他在通过“溯”看陈颖祎所经历过的事情。只是,“溯”通常都是施术目标的个人视角,而不像是现在这般,呈现出一个完整的幻境。
不过,这个幻境也不能算全然“完整”。
能看得出来,陈颖祎特别在乎和喜欢的东西要清晰些,比如两位公主和她自己的相貌。反之,在陈颖祎眼里越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越模糊,比如被她甩掉的珠钗和下人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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