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谢从心,便有些无法言说的想念,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见他。
明明分开才不过半个早上,这种情绪却无法抑制,裴泽将最后一个饺子捏好,去厨房找彭母拿盒子,打算装一点回去给谢从心做晚上的宵夜。
却突然外头传来砰砰砰一串响,有人敲着大院铁门,隔着院墙高声喊道:“彭队长,裴队长在吗?”
他们军区的院子,外头常年有人驻守,普通人进不来,裴泽与彭父对视了一眼,一起走了出去。
来人穿着国安的军装,笔直站在还没熄火的车前同他们行礼,汇报道:“昆部长让我来找裴队长,周副队的事情有消息了。”
第87章 文件
2029年, 二月一日, 距离春节还有不到两星期, 裴泽跟随那传令兵回到国安本部,坐在了昆原鹏的办公室里。
“之前派出去搜寻幸存者的队伍,你也认识的, 二队下面的人,”昆原鹏说,“可能在天津检疫站见到了周安。”
可能?裴泽问:“能确定吗?”
昆原鹏拆出下面人送来的盒饭,摆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非常没有形象地掰了一次性筷子, 递给裴泽:“不能, 背影相似,检疫所里人太多,他们跟丢了。”
裴泽接过那因为用力过度断了一个头的筷子, 昆原鹏和蔼招呼:“还没吃饭吧?来来, 一起吃点。”
确实没吃,裴泽道了一声谢,却没动。
昆原鹏也没勉强,只摇头叹气:“你这人就是太倔了点, 跟你爸简直一个样,我还能给你下毒不成?”
他年纪比彭父大两岁, 同期入伍,与裴泽的父亲也是旧识,算起来裴泽父亲还是他的老上司, 要不是当年出事,这会儿大约也爬到上面了。
“本来你们送谢院士回京,大功一件,组织里评个重大表扬,怎么样也能多评一颗星,年底我打个报告,妥妥给你们都升一级,偏你非要抓着周安不放……”
他想到旧人,忍不住老话重提,语重心长教育裴泽,“做人,该低头时就低头。等把自己的位置升上去了,什么事情做不成?”
他说的并没有错。
人生有无数种活法,有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也有人随波追流审时度势。
谢从心说,聪明人趋利避害,还算聪明的人明哲保身,只有蠢人才一往无前。
裴泽曾以为谢从心应该是‘聪明人’,后来才知道他不惮于自比蠢人,因为无论哪一种,好与坏,错与对,都不过是外人强加的评价,这世上没有没有哪一种就必定是错误,也没有哪一种就一定是最好。
对面昆原鹏的饭已经吃了一半,裴泽按了按有些酸胀的眼皮,说:“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周安如果真的出现在天|津,进北|京的可能性很大,他必须在谢从心身边。
昆原鹏却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说:“昨晚没睡好吗?眼睛怎么这么红?”
裴泽短暂一顿,并在这一停顿中,察觉到了速率有些快了的心跳。
“你这个样子……”昆原鹏惊讶道,“等等,我给你找个镜子。”
他还真得起身去翻抽屉了,从办公桌底下翻出一面女人用的小化妆镜,往裴泽面前一搁,“你自己看看。”
裴泽只看了一眼。
镜子里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他,但那双眼睛的颜色,已经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倏而站了起来,猛地抬头看向昆原鹏,昆原鹏对他亲和一线,将那小镜子啪得合上:“没办法啊,你这个人油盐不进,水不肯喝饭不肯吃,我也只好用点别的手段了——”
裴泽瞳孔剧烈收缩,血液迅速涌入大脑,在大脑皮层上震出瀑布一般的回响,他不太听得清昆原鹏说了什么,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随着心脏一下一下跳动,全身都有了轻微的僵硬,并有一股血腥味泛入口腔,他迅速在舌头上咬了一口,尖锐剧痛使他恢复了一点清醒。
昆原鹏深吸了一口室内空气,表情像是闻到了什么不好的味道,“浓度太高了点,没想到你反应会这么大……”
裴泽身形骤动,踩在两人中央的茶几上对昆原鹏出手,昆原鹏不躲不避,任由他握住衣领往沙发上一按,裴泽收紧了手,“……是你。”
昆原鹏施然笑了一下:“是我什么?”
“是你让周安……”裴泽顿住,一开口肺里就涌入了大量空气,他有些难以发声。
“没错,是我给周安下的令,就是给你打电话那天,”昆原鹏舒了一口悠长的气,依旧是那张四平八稳的老好人脸,“我也很难办啊,有人要他回来,有人不想他回来,这打不能打,杀不能杀的,只能让周安想办法先拖着了。”
“……为什么?”每吸一口气,血液就更沸腾一分,裴泽已经能感受到病毒在体内迅速蔓延,只能尽可能屏住了呼吸。
“因为现在他们终于达成了统一。”昆原鹏突然一笑,按住了他的手,手臂绷紧用力,那力道极大,竟然在裴泽半丧尸化的状态下推开了他!
他的眼中也泛起了一点红色,而裴泽在这非常短暂的一瞬中,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昆原鹏也是被感染者。
谢从心有危险。
程殷商打了一把方向盘,将车稳稳停在国科院本部大门外的台阶下,“谢院士,到了。”
谢从心便睁开眼,一言不发地解了安全带下车。
程殷商赶紧跟上他,从研究所出来谢从心就一直沉默着,面色淡淡却看得出心情并不很好,程殷商不知道他和苏时青谈了什么,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谢从心突然说要来本部,他也不敢多问,只能送他过来。
如今京城里处处戒严,更不用说国科院这样的地方,谢从心出示院士证得以入内,程殷商跟着他穿过长廊,进入后面的资料室。
说是资料室,规模却已经堪比图书馆,两侧的书架有近三米高,满满排列著书籍与档案,程殷商走在谢从心身后,陡升一种走在伟大书海之中的错觉。
谢从心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又开了一扇门。
那门隐藏在资料室最深处,大概是常年没有人来,门把上都有点锈了,程殷商陪他进去,被里头弥漫的灰尘呛得轻声咳嗽。
门内别有洞天。
书柜上的东西换成了一个个保险箱,谢从心抬着头寻找苏时青告诉他的那个编号,很快就在房间深处找到了。
保险箱很重,程殷商替他取了下来,放在米白色的地砖上,谢从心蹲下,没有碰那箱子,对程殷商说:“051021,打开吧。”
程殷商心中有疑惑,但依言做了,转动保险箱的密码盘,在轻微的咔咔声中打开了箱子。
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定时炸|弹,也没有生化病毒,只有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谢从心沉默了一会,拿起那个牛皮纸的文件袋,用非常缓慢的速度一圈一圈解开系绳。
程殷商从他的动作中隐约察觉到了一点他复杂的情绪,无论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对于谢从心来说应该都很难接受。
程殷商很想叹气,应该让队长陪谢从心来的,至少这种时候,裴泽能给谢从心一个拥抱。
文件袋里是一叠资料和一个全黑的U盘。
谢从心没有取出来,只扫了一眼,扫到了几张照片,他没有细看,又合上了封口。
能够留下来的资料必然不会有什么重要信息,这些东西远不足以为谢霖洗罪,他需要更多证据,需要人证,更需要物证,然而隔着遥远的二十三年,搜集证据的过程将会艰难无比。
苏时青没有明说,谢从心却已经能够明白他隐瞒自己的原因。
十五岁的谢从心,少年自大冲动,如果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做?那时的他没有社会地位,没有冷静的思想,要如何对抗那高高在上的,连影子都看不见的敌人,为亲生父亲正名?
苏时青不愿他背负这些,谢从心完全可以理解,换做是他也会这样做的。
他起身,将文件袋抱在怀里,说:“回去吧。”
程殷商点点头,把保险箱放回原位,同谢从心原路离开,走到资料室那扇门前时,两人脚步齐齐一顿。
门是关着的。
程殷商愣了愣,问:“……我刚才把门关上了?”
谢从心摇头,程殷商进来时没有关门,他非常确定。
资料室四周封闭,不可能有自然风,程殷商稍微后退了一点,将谢从心护在身后,余光迅速环顾了四周,手已经摸到了口袋里的枪——
咔嚓,轻微一声,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程殷商瞳孔骤缩,千分之一秒间反手朝谢从心一扑,带着他滚倒在冰凉地砖上,就听一声大响炸于耳边,米白的地砖以子弹为中心,碎出了直径数十公分的蛛网裂痕!
“是谁?!”程殷商来不及起身,跪在地上拔了枪,枪口横扫半周后对准了子弹打来的方向,那里有一扇书架,从层与层的间隙里,已经隐约可以看到书架之后的那道身影——
那人悠然走了出来,一身全黑的夹克长裤,依旧蹬着那双棕皮登山靴,头发稍微长了一点,但整体没有太大变化。程殷商对着他的脸恍惚了半秒,这才想起,他们已经两个多月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