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身后两声敲门轻响。
众人回头,就见谢从心和范正一前一后,正从后门走进教室。
谢从心手插在口袋里,走过众人面前,在讲台旁找了张桌子坐下,似笑非笑道:“各位怕是忘了什么吧。”
周安道:“忘了什么?”
谢从心道:“敢问周副队,知道水轮机怎么开吗?”
“……”
他随手打开桌上落了灰的笔盒,拿了支铅笔出来,抬起手,笔尾在额角的位置上点了点,对众人微微一笑:“周副队,深明大义当然是好事,但人活着总不能只靠冲动和莽勇,偶尔也得用用脑子,不是吗?”
“…………”
有时候裴泽会觉得,谢从心所表露出来的尖锐,八成以上都是刻意。
就像此刻,他本没有必要使用这种会激怒周安的方式。
周安吸了口气,下午平复下去的怒意去而复返,“我是比不上谢院士有脑子,那谢院士认为该怎么办?”
谢从心全然未将他的表情放在眼里,“我说过,不去是最好选择。”
周安讽刺道:“谢院士果然聪明。”
裴泽不动声色,挡在了周安前面,“谢院士有话可以直说。”
他这个动作也不知阻止的是谁,谢从心笑了笑,修长手指灵活转着那支铅笔,道:“各位坚持要去我拦不住。与其各自送死,不如我退一步,与各位一起计划这件事,争取早去早回不减员,各位觉得呢?”
谢从心……真的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
他明明有察言观色的能力,却坚持自我,言行尖锐,似乎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更不在意自己是否让他人感到了不快。但他又明白世间道理,算不上任性,偶尔会作出让你意想不到的退让。
以至于你永远无法预料,他下一秒会是什么态度。
第24章 从心
程殷商诧异道:“谢院士也要去?”
谢从心铅笔在指尖上转出一个漂亮的正圆,反问:“不然你来打开水轮机?”
“……”程殷商目光瞟向一旁沉默的范正,他以为会是范正跟他们一起去,毕竟谢从心也算不上专业人员。
他这一眼太过明显,谢从心道:“不,我去,他留下。”
学校里二十几个小孩,最大的刘超也才十三岁,不能没人带,而他从来对小孩这种生物敬谢不敏,叫他留下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范正有腿伤,关键时候很可能拖累队伍。
在三队众人开会时,他和范正已经讨论过这件事,由他代替范正去是最好的选择。程殷商也立刻很快想到了这一点,略一犹豫,“但是你……”
既然他们操控不了水轮机,谢从心又为什么就可以?
“但是我可以,”谢从心像是会读心术一般,准确地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那半句,微微一笑,“好在比各位多读了几年书,懂得也稍微多了那么一点。”
“……”
这自信真的不可思议,然而无法反驳,谢从心似乎天生就该是无所不能。
其实若是严慎或苏时青这些熟悉谢从心的人在这里,就能从他玩铅笔这个细微的动作中看出他心里并不像面上表现的那么从容。五个人进大坝,有去无回的可能性不小,而他也正如程殷商担心的那样,并不专业。
但严慎不在,而裴泽等人对他远没有那么了解,他以足够的强势来伪装自己,便没有人能够看穿。
“就这样吧,”谢从心将那铅笔向上一抛,落下时稳稳握住了笔杆,对众人结语道,“明天天亮出发,今晚不用守夜。各位抓紧时间休息,具体计划明天早上我会告诉你们。”
“……”
他如宣布会议结束的领导一般架势逼人,一锤定音,半点不给人商议与拒绝的余地,周安抱着手臂笑了一声,道:“谢院士说去电站就去,说结束就结束,我倒是不知道,谢院士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队长?”
谢从心掀起眼皮看向挡在他与周安之间的裴泽,微微一笑:“裴队长拿不了主意,我就帮他做这个决定。周副队如果有异议,可以直接提出来。”
话是对周安说,但更是说给裴泽听,像在嘲讽:看,你们一整个队伍都这么没用,最后还不是要我来拿主意?
“怎么敢对谢院士有异议?”周安嘲道,“谢院士这么聪明,做的决定当然都是对的。”
谢从心回以微笑:“我的智商198,普通人不及我零头,情商186,是亚洲平均水平的两倍,这么客观的事实不需要周副队反复夸奖。你对我有敌意,我可以理解,同类相斥,人对比自己优秀的同类产生抵触,是一种危机意识,非常正常。”
“……”
他简直是刻意在激怒周安,非常成功,周安已经处于暴走边缘,攥紧的手背上隐见青筋,程殷商赶紧拉住了他的袖子,小声阻止:“周哥!”
谢从心仿佛没察觉到这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氛,笑了笑继续道:“但是周副队,既然现在站在一条船上,我以为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其他事情有命从大坝出来再谈不晚,周副队认为呢?”
不欢而散。
三队几人一起离开教室,周安快步走在最前,到楼梯口时他停下,紧绷的脸上怒意未消,对众人说:“我睡车上,你们上去吧。”
他向来脾气温和,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不曾发过什么脾气,彭禾左看右看不放心,举手道:“要不我跟周哥一起睡车上?”
裴泽点了点头,彭禾赶紧跟上,四人分道扬镳,裴泽同程殷商上楼。
小孩们在六年级三班,已经都睡了,两人在隔壁教室找到范正留给他们的被褥,往地上铺好。
程殷商小声问:“下午发生什么了吗?是谢院士说了什么吗?”
谢从心性格锋利,嘴上也从不留情,程殷商想当然以为是谢从心的问题不奇怪,但事实上,在矛盾爆发前,裴泽并不认为谢从心有什么过错。
周安对谢从心有明显的敌意,如果说这敌意是因为他,未免太捕风捉影,他和谢从心认识不到一个礼拜,能有什么?
再退一万步,即使他和谢从心真的有什么,周安也并没有指摘的立场。他从不曾对周安的暧昧有所回应,拒绝的意思也早已明确过数次,无论程殷商和彭禾怎么看,周安自己应该明白他们之间没有这个余地。
他只把周安当作队友,可以一起出生入死,与程殷商和彭禾没有半点不同。裴泽给谢从心也铺了一个位置,道:“殷商,我跟他不可能,你们不要再撮合了。”
“啊?”程殷商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指周安,“怎么突然说这个……”
周安告白是半年前的事,虽然裴泽拒绝了,但他和彭禾以为裴泽并没有那么排斥,就一直若有似无地帮着周安,也是衷心觉得两人挺合适。半年多了裴泽都没说过什么,为什么今天突然提这件事?
程殷商的表情从惊讶到茫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周哥是因为这件事才跟谢院士……”话说到一半又一顿,不解道,“这跟谢院士有什么关系?”
裴泽摸了支烟出来,想点时想起隔壁有孩子,又放了回去,淡淡道:“跟他没关系。”
想来也不该跟谢从心有关系,程殷商不知该说什么好,抓了抓耳根,小声道:“其实谢院士昨天问我你和周哥的事了。”
裴泽捏着烟盒没有说话,谢从心的观察力他们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会看出这一点并不需要惊讶。
“谢院士好像也是同性恋,”程殷商道,“所以才说周哥和他是‘同类’吧?”
他们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同类”一词可以概括,或者说,人类为什么要以性向来划分种类?
程殷商瞧着裴泽的脸色,“队长,其实我一直想问你……”
裴泽抬眼,示意他问。
“就是那个……”程殷商迟疑着,“你是接受不了周哥,还是接受不了男的啊?彭彭说以前老队长叫你去相亲,她们都挺满意你的,可是你好像都没什么兴趣……”
“……”
早两年确实有一段时间,彭禾父亲非常热衷于操心他的终身大事,而约出来的女性中也不乏条件出众的,但这种事本就勉强不来,他自觉没有这个心,一顿饭散伙后便没有跟她们再多联系过。
程殷商斟酌着用词,“我和彭彭也是觉得你也没有很排斥这个,所以才想撮合你和周哥的。”
“……”
能接受男的还是女的这件事他未曾想过,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过能够心动的对象,自然也没有去想过那个存在会是什么模样。
“周哥真的挺好的。”程殷商道。
作为队友周安确实无可挑剔,但也仅限于此,裴泽道:“不要再说这件事。”
他表情平静,或者正因为足够坚决才能如此平静,程殷商只能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遗憾道:“我知道了……”
深夜两点,其他人都已睡下,三楼教室里的应急灯还没有关。
黑板上密密麻麻,各色粉笔写写画画,满满一整个黑板。有大坝周围路线,也有内部机器排列,还有水轮机的大致结构。
三峡坝体呈长条形,全长3.3公里,分左右两个厂房,中间是泄闸口,内部多是大型电机,供人行走的通道不多,好在道路不算复杂,两个厂房两个出入口,一左一右,地下厂房在右侧,应急楼梯连着观景胜地坛子岭,过去就是游客集散中心。三斗坪位于三峡左侧,与游客中心隔着江遥遥相对,从距离上看,走左侧的门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