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痴迷的天道早已将自己的野心摆上了台面。
可这份野心背后究竟是如何结果,左思右想,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混沌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但懂得道理,未必就要将这个道理。
它顺着天道的意愿逃出封印,仅仅是因为,它已厌倦被困缚一隅。
若论孤寂,千千万万年都走了过来。
但混沌依旧想出去看一看。
至于这万物是否要因此凋零枯萎,这世间是否会为此而生灵涂炭。
混沌亦不在意。
它扮作凡人,在城池里学着钱货两讫,也颇觉新奇。
然而兜兜转转、颠来倒去。
混沌依然对谌引说:“谌玉,昔年你我皆不懂得彼此的苦衷,如今再看,其实我们都是被天道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棋子。从前它如何控制你我,现在,我们就应该加倍回敬。”
它到底是不死心的。
厌倦是真的厌倦,但天道有的野心,混沌依然会有。
它们彼此都知道,真正斗到最后,不过是两败俱伤。
但不想退步,就只有往前。
102.
总而言之。
混沌的所有凄惨心情、过往心境,它对旧情的怀念,对凶剑的和善。
以及那桩桩件件过往云烟的细枝末节。
追忆来追忆去,不过是为了说一句。
——“这凡间有何值得留恋?只要你相助于我,待我获得力量,取代天道,从此你的名声将响彻天下。”
如此这般,凡是有一二野心的人,难免被说得动心。
只可惜谌引不过是把剑。
他也没有一二分的野心。
是以谌引应他:“本座之名,难道还不够响彻天下?人人皆道本座嗜杀成性,无情无义,丧心病狂、不分是非,这样的名声本座都受得,你许诺的那些名声,又有何意趣?”
混沌便问:“让世间万物皆知你的强大,臣服于你,对你而言,竟无半分吸引吗?”
谌引也极配合地思考了两息时光。
他颔首以答:“你说得不错。他们如此说,只因本座的确有嗜杀成性、丧心病狂的能力。这般,也算这世间万物已然知晓,本座究竟是如何强大。”
逻辑,当真是无懈可击的逻辑。
混沌也被他的这番话震住那么一瞬。
混沌道:“你既不求名声,可又有什么别的想求?”
这话正正敲在了谌引心头。
他顿了顿,偏首侧身,目光静静落在了衡瑶光的身上。
也许有千言万语想说。
人皆有贪欲执着,也许剑也难免染上红尘。
谌引忽而道:“还未问你,为何要劫走本座的爱徒?”
103.
于谌引心中,魔修虽说还未正式向衡瑶光拜师,但看衡瑶光的态度,这魔修必然是板上钉钉的首徒。
为了拉近与美人之间的距离,谌引自不介意早些认下这个徒弟。
他想得不错。
只纪孟时站在衡瑶光身边,大受震撼。
有的剑修。
别的话语尚能听懂,可混沌口中“谌玉”两字一出,就满脸迷茫。
纪孟时低声问:“混沌怎么也叫他谌玉?”
“他苏醒之时不也如此称呼自己?”
细细想来,倒也的确如此。
但纪孟时也自有一番道理。
纪孟时说:“……我没当真。我还当他对你情根深种,所以发疯了也还记得你。”
一语落音,衡瑶光睫羽微颤,缓缓抬起了眼帘。
衡瑶光笑道:“那承你吉言。”
104.
混沌劫走魔修的原因,远不是什么为了见到纪孟时,更不是为了要见衡瑶光。
它之所以做出此等大事。
不过是为了见到谌引。
混沌虽说生得混沌,但它心思也是玲珑剔透。
谌引问:“你怎么知道掳走他就能见到本座?”
混沌答:“我若可以掳走那衡瑶光,何至于退而求其次?”
是以魔修真正被掳走的原因。
不过是因为,混沌思来想去,再三试探,认为掳走衡瑶光是个极冒险的举动。
它赌不起天道是否有在暗中窥探。
也没有十成把握能掳走衡瑶光。
于是退而求其次的混沌,选择了和他们有些关联,也不太会被坐视不理的魔修。
这一点。
混沌认为,还是纪孟时给了他这个弱点。
好在谌引虽然心里对那白月光不太乐意,但还是很识大体。
谌引在这种委婉的离间里坦然回敬:“像你这种没弱点的,自然不知道,人为了弱点,往往比你想象中更强大。”
他这番话很是让人动容。
纪孟时听罢,也难得感觉到何谓吾家有剑初长成。
唯有混沌轻轻笑了一声。
混沌低不可闻地反问:“你怎知我没有?”
105.
混沌心底的宏图大计,归根结底,也只想说与谌引一个人听。
只谌引并无心和他寒暄过往,也对它的野心无甚兴趣。
谌引之所以来,只因为衡瑶光要来。
谌引只道:“不必废话这许多,把本座的爱徒交出来,你和天道之事,本座不愿插手。”
混沌自不会点头。
它道:“你我之间,应比天道更亲近些。你若不帮我,待天道功成,还哪儿有你的容身之处?”
它字句情真意切,也未必皆是谎言。
谌引蹙了下眉。
衡瑶光道:“……这件事,不若我来与你谈谈。”
谌引眉头皱得更紧。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开口道:“你和它有什么好谈的?混沌这种集天地恶念于一体之物,你若和它讲道理,它可是最不讲道理的。”
“——若是它恼羞成怒对你出手,那本座——”
这句话未尽未止,衡瑶光慢声应道:“还有你在。”
谌引:。
有的剑下意识低了下头。
握着剑柄的手难得紧上些许,谌引又抬头笑道:“不错,有本座在此,它若敢对你不善,本座就一剑砍了它。”
衡瑶光便也脸带笑意,颔首道:“我知道,你会永远保护我。”
谌引清了清嗓子,微微抬起下巴,又问:“那你要对本座做些什么以示诚意?”
衡瑶光眨眨眼睛。
他往前走近两步,低了头,就轻易吻到了谌引的唇侧。
106.
衡瑶光与混沌就在一方小天地里对坐而谈。
混沌道:“天道意欲吞噬我,而我自不愿。虽说人人都知晓我们这般斗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的下场。但凭什么它追着我不留活路,我还要一躲再躲?只要我掌控了力量,届时,它也胜不得我,又谈何吞噬?”
这桩桩件件说到此处,不过是“凭什么”。
混沌知晓这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必然如此,不会有任何转机。
但它亦觉得,凭什么天道想如何就如何。昔年它被封印在虚无,天道可以看守它,甚至惩罚于它。
本是同源之物,各有各的活法,本是正常。
可偏偏天道事事要压它一头。
这凭什么?
混沌的想法也就变得与从前不同。
既然注定都要输。
那为什么不让天道输得比自己更惨一些?
衡瑶光便道:“可这世间万物,所有生灵,都不是你和天道争名逐利的砝码。”
混沌就笑他:“谌玉不知道,难道你以为我也不知道?若是他相助于我,最后绝不至于走这断剑折戟的路。衡瑶光,谌玉仙君——你其实是个执念很深的人,不,也许可以说,你是个执念很深的物。我们本无区别,你说,凭什么你要为了天道,为了这世间,去折断你一生最钟爱之物?”
——这公平吗?
“这毫无公平,”混沌说,“总是天道决定你我该如何,决定这世间谁人享乐、谁人凄苦。凭什么我们不能走自己想走的路?为什么它说宿命,就一定要循着宿命去走?”
“天道要你断剑,你舍不得。你不愿走它的路,又为何不能来走走我的路?”
衡瑶光垂着眼帘沉默了片刻。
他叹了口气,说:“因为无论是天道的路,还是你的路,都不是我自己的路。”
107.
谌引再见到衡瑶光时,天色难得亮了些许。
他远远儿看见衡瑶光走了过来,便迎上去,先问:“混沌有没有为难你?”
衡瑶光没有应他。
谌引急忙围着他绕了一圈,细细看他身上有无别的不对。
衡瑶光想了想,一手握了自己手腕,趁人不注意,自己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红印红痕刹那显露狰狞,若不细看,倒也看不出是何伤势。
如此做过了,他方轻轻摇首,狀似不经意的露出那零星红痕,又急急遮掩住。
意欲让人看到的,自不会躲过。
谌引当即看出他的遮掩躲藏,伸手便牵住了他的手指。
那红痕映在眼底,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心轰然一震。
谌引怒道:“它居然打伤了你?”
衡瑶光垂着眼帘看他满是惊怒的神情,轻轻道:“没有,是我自己掐的。”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