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感觉孤独,”鹤西疾轻轻叹了口气,“虚无之无,无垠广阔。这没有尽头没有边际的地方,留一日两日,尚劝自己有利修行,一二百年,就越发觉得无趣。”
衡瑶光道:“可你如今却想回去。”
鹤西疾没有看他。
那根食指点落在腕上,每条红痕都似永不可愈合的伤口,虽不见骨,却狰狞可怖。
鹤西疾轻声应他:“是。留在虚无之无,或许是我最好的下场。原来人生在世,凡有执念,皆是如此痛苦难当。”
“从前我笑世人贪欲良多,想要这个,又贪图别的。”
可原来。
自己就是世人,也必然会罹患与世人相同的病。
讲说天意,是冥冥指引,说其贪欲。鹤西疾笑道:“避不开的。”
85.
鹤西疾离开前,只留下一把剑鞘。
他看起来比那时所见,更要病入膏肓一些。
然而他仍有余力玩笑。
鹤西疾说:“我总是与剑有缘,不是捡到剑鞘,便是捡到断刃。你看,我其实真的是个贪得无厌的人。”
衡瑶光并未应他的这番话。
那道目光落在剑鞘上,衡瑶光蹙着眉,缓缓摇首。
衡瑶光说:“你和我最大的相似,源于你我都曾以为,自己绝无软肋。”
可人越是觉得自己没有软肋。
就越容易被突然冒出的软肋拿捏住所有死穴。
鹤西疾偏过头,他短暂地笑了一声。
鹤西疾道:“……这一生,能如愿哪怕一回,其实也就足够幸运。只我等不到这种福气,那便罢了。”
他留给衡瑶光的最后一句话。
平静非常。
——“我会竭我所能拦住天道,但若是被它先一步找到混沌,结果如何,你我都很清楚。”
86.
山巅忽然不再有晴空。
黑夜越来越漫长,似乎混沌每行走一步,这个世间就被它污染得黯淡一分。
林其渭虽然名义上是天乐界的新任界主。
但在天道与混沌的故事上,他可谓一问三不知。
林其渭倒也桩桩件件细问。
譬如为何不能让天道先一步找到混沌。
衡瑶光道:“天道已受混沌之气污染,它现在或许还保存着几分理智,但也所剩不多。它和混沌相遇,必然是两败俱伤的场面,所以绝不能让它见到混沌。但凡它彻底遭受污染,那天地则会被混沌的意志所控制。”
然而混沌与天道相生相成。
这世间一旦没有混沌,则乾坤颠倒,山河倾覆,而世间没有天道,亦是如此。
天道与混沌之间,只会有两个败者,而不会有一个赢家。
但如此道理。
遭受混沌之气污染的天道并不能想通。
而长久被封印在各处,难以挣脱的混沌,更不在乎。
俗话有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现在的天道与混沌之间,便是这般情况。
林其渭道:“所以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天道见到混沌?”
衡瑶光沉默了片刻。
在旁边坐得很不舒坦的谌引豁然起身。
他握剑拂袖,自认十分潇洒。
谌引说:“这有何难,本座当年和混沌也是拜把子兄弟,此等小事,手到擒来。”
他话音落下。
林其渭与裘之语倏然抬头。
纪孟时也看向了他。
按理来说,他这样的豪言壮语,谁听了都满是钦佩。
那眼神不说崇拜,也有几分佩服在其中。
但所有人望向他的眼神,都带着明显的不相信。
有的上古凶剑。
他很震惊。
他转头去看衡瑶光的神情。
所幸他并未在木头美人的脸上读出什么不对劲。
美人没有觉得他在吹牛。
一瞬间,谌引百感交集。心动感动等等情绪,涌上心头,无休无止。
谌引张口就道:“想让本座出手相助吗?说点儿好听的。”
然而他大错特错。
衡瑶光对他说的是:“不想。”
谌引:?
作者有话说:
混沌:来了吗,那个。
天道:来了,那个。
谌引:你们在说哪个?
混沌:我不会告诉你的,兄弟。
天道:他不会跟你说的,凶剑。
谌引:?
醒霜:我明白,要来了,仙君要在混沌面前做绿茶。
谌引:??
虚假的绿茶:在人的面前做绿茶。
真正的绿茶:在混沌面前做绿茶。
你以为仙君的绿茶结束了,不,刚刚开始。
你以为的自以为1结束了,不,还没开始
第65章 凶剑说,本座没想到的
87.
衡瑶光心中究竟藏了些什么想法,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为了阻止天道与混沌的两败俱伤,能劝阻混沌不与天道交锋,分明极为可行。
无论事情能否成功,至少能在有限的时间里争取一二分机会。
谌引认为,这是再紧要不过的事情。
毕竟它们之间,谁与谁遇见了,都是天地世界的一场浩劫。
没有什么宿命写定了万物注定为此枯萎凋零。
谌引完全有相助的底气。
他也自然有能够左右结果的资格。
只要衡瑶光点一点头,这迫在眉睫的事情,看似无可转圜的,也许,另有生机。
但衡瑶光如此否认了。
作为一把上古凶剑,这世间生灵如何璀璨如何凋零,其实于他而言,皆无关系。
甘愿出手,这便很是难得。
却偏被拒绝。
谌引生不起半分怒气。
他只想着。
本座到底是太宠这个人了。
越是这么想着,便越觉得自己应多几分宽容。
谁让他宠爱这区区人类。
这人类偏巧又是个直来直去的木头美人。
谌引难免心底蔓生柔情。
也不知这柔情因何而来。
总之他顿了顿,也就耐心发问:“为何不想?”
衡瑶光沉思片晌,轻抬睫羽,似真非真作答:“你说自己与混沌乃是多年旧识,若任你们相见,届时若是追忆旧情,你转而相助于它,岂非得不偿失。”
88.
这番话说得,倒很是有几分道理。
谌引点头同意。
毕竟归根结底,他乃是上古凶剑,和混沌是旧相识,也被天道无情封印过。
按理来说,他本该与混沌一样对抗天道。
但有的凶剑,他细细品罢,只品出其中的醋意酸味。
越品越觉醍醐灌顶。
他心中得意,话音更是温柔:“你大可放心。本座对你,可是真心无价,如假包换。”
这般说罢,自己先感动了自己。
还意犹未尽填补一句:“假一赔十。”
然而。
纵使他是这般情真意切,甚至说了两句之多的肺腑情音。
衡瑶光竟还是能找到一个刁钻毒辣的角度,反之追问:“你的意思,是要赔我十个假的?”
谌引震惊不已。
堂堂上古凶剑,平生仅此这么一回。
被说到无语。
89.
黑夜已全然笼罩在天地之间。
如今的天乐界,也不再能见到白昼。
屋里灯火昏昏。
对于纪孟时而言,他已有很久很久没有同衡瑶光交谈。
从前四处是他们的流言,后来他们各自行了自己想行的路。
如今也算是殊途同归。
其实天道与混沌之间,也正如他们二人。
而纪孟时,也确实有与衡瑶光几近一致的想法。
他在无尽的黑夜里,于烛光映衬下轻声开口:“我想,你之所以不愿让谌引出面,并非你担忧他会因什么旧情而倒戈。你所担忧的,是混沌也会对他造成影响。衡兄,你我所想,应当是一样的。”
“不让谌引去见混沌,就如不愿让天道先寻到混沌一样。无论是谁遇见混沌,都只会受之影响,弊大于利,没有必要为未知的结果去冒险。”
衡瑶光眼底沉沉,片晌后,他道:“衡兄,这些时日来,想必你也能察觉到你与醒霜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渊源。”
纪孟时偏首道:“我知之不详,只模糊有个想法。我与醒霜相处的这些时日来,其实不曾问过一桩关于你我的事情。我想,若它愿说,它迟早会说,不必我主动去问,也不必再三追问。”
衡瑶光道:“……昔年天道逐渐孱弱失势,它不愿见到生灵涂炭,所以穷尽方法,寻找可以弥补天道缺漏的可能。但一无所获。然而,渐渐失去这可制衡世间万物的能力,让天道不得不行一步险棋。于是,它选中了我,也选中了你。”
纪孟时便问:“如此说来,它要你我所做之事,是否与剑有关?”
衡瑶光轻轻点头。
他道:“的确。天道想借用你我之手换得一个可能,但其中代价,却非我所愿。所以,我拒绝了。但天道已走到末路,它没有第二条路好走。为了能让这个计划得以完成,它换掉了我们的剑——也就是说,你真正的剑,是醒霜。而我的剑,是谌引。”
兜兜转转,天道所预想的宿命,其实早已变得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