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瑶光轻轻抬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它。
刺来这一剑的魔修隔海高声:“你是何人?”
“……我也不知道我算是何人,”衡瑶光叹息着说,他移转视线,将目光落在被风吹起涟漪的海面,“我只知,我虽已许久许久不用剑。”
他这般说罢,右手往后一拉,似是要用灵力绞断这把剑的姿势。
魔修脸上霎时血色尽失。
纪孟时并不分心察看这方究竟如何,剑却忧心忡忡,时不时望上一眼。
衡瑶光的动作就停在他催动灵力的刹那。
他神情淡然,目光落在被他囚困得不可动弹的剑身上,却有几分复杂。
他似能听到低哑的剑鸣。
也能看到剑恐惧的颤抖。
但他细细看去时,却看到更多的,剑一往无前,甘愿赴死的决心。
衡瑶光叹道:“你是一把很好的剑,可惜,你跟了一个不太好的主人。”
这般说着,衡瑶光却松开了手。
剑悬于半空,颤了颤,骤然落地,砸出一声尖锐的响。
63.
夜里北海无月,唯有猎猎海风。
修复结界并非一朝一夕可成,阻挡魔修也需日日夜夜严阵以待。
纪孟时并不算头一回。
但这倒是真的头一回见到天乐界的魔修。
他心生感慨:“在天乐界的魔修,大多都是在界内恶名昭彰、为非作歹之人,他们去往天乐界,便如鱼得水,似回到了真正的故乡。手段一日渐比一日残暴。在天乐界停留越久,心中所想便越偏激,他还能珍惜自己的剑,实属不易。”
虽唯有那名魔修真正出了剑,可身为剑修,纪孟时自能在蛛丝马迹的细节里,看出那名魔修是如何珍视自己的剑。
衡瑶光也道:“天乐界人或执念深重,或罪孽难赎,无论是何种面目,皆易被心魔左右。他身为剑修,自甘堕落,是对不起自己的剑,可他身为魔修,尚能存一夕善念,也的确难得。”
话题讲至此处,二人皆沉默下来。
背靠大树无聊至极的谌引也没有错过绝佳时机。
它趁着这把剑还在它旁边无精打采地坐着,当机立断开始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听过我的传说吗?你那主人对你怎么样?他怎么是个魔修?你现在落到我们手里你后不后悔?”
那剑竟也是老老实实的。
它一板一眼答:“我名‘栖梧’,二百余岁,前辈是剑界最有名的剑,传说自然剑剑皆晓。主人对我很好,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剑修。如今我落在你们手中,是技不如人,自当甘拜下风。”
谌引喜道:“可以啊,你居然这么真诚。”
栖梧神情淡淡的,闻言只答:“因为我知道挣扎无用。”
谌引便问它有何打算。
栖梧顿了顿,它目光深沉地看了谌引一眼,又瞥了眼坐在不远处的衡瑶光。
栖梧小声道:“其实也不是我想得罪前辈,我只是很好奇……您方才一直看那边坐着的人,是为什么啊?”
谌引随口答:“那是我主人。”
栖梧了然道:“前辈的主人真是爱剑惜剑之人。”
谌引顿觉与有荣焉,不由得仰起头,又去看篝火旁的两个人影。
纪孟时正在往篝火里添柴。
衡瑶光坐在他旁边,被火光衬得神情温柔,昳丽的容颜更是耀眼。
谌引呸了声。
“又在勾引人。肤浅。”
栖梧:??
作者有话说:
谌引:真正的剑,敢于抵挡所有美色,做一个不会被勾引的剑。
栖梧:可是前辈,你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
谌引:闭嘴啊!你是前辈还是我是前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快滚!
栖梧:……
第8章 心中无男人,剑信了你的邪
64.
剑坐立难安。
它被纪孟时放在腿上,眼前尽是无边无际的黑夜。
篝火烧得它有些热。
剑先是想,唉,纪孟时果然是离不开我。
不过在树旁短短一会儿,他就这么想它。
但剑并没有很快乐。
因为衡瑶光还坐在纪孟时的身边。
他们并肩而坐,距离很近,似乎风一吹,他们就会不由自主地靠近。
65.
剑在看纪孟时。
衡瑶光也在看他。
夜里的风有些凉,吹在纪孟时的身上,就将他的长发吹得如云墨一般。
衡瑶光便在此时伸出手来。
剑悚然一惊。
它没有任何犹豫,且脑子里完全没能好好思考。
已然下意识翻身一滚。
正正砸到衡瑶光的手上。
66.
纪孟时听到了这声响。
他闻声而望,看到剑砸在衡瑶光的手上,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被绯红的剑鞘压在地上。
纪孟时眉头皱起。
他心中几分茫然,几分意外。
大抵是没想到会有这么这种事情发生。
他问:“仙君,这是……?”
衡瑶光还未答。
剑却在心中冷哼。
剑撇着嘴嘀咕:“要不是我,你就要被人轻薄了,你也不知道。”
顿了顿。
剑抬眼去看衡瑶光。
67.
衡瑶光那张几无瑕疵的脸被火焰映得更为勾魂摄魄。
他在看它。
一如往常的眼神,带着笑,又不见多少笑意。
唯有洞穿所有的深沉,像永不见底的幽渊。
剑心头一跳。
它说不准自己为何突然会心跳失速。
但这并不影响天上地下鼎鼎有名的绝世神剑。
它瞪着衡瑶光,大声道:“你别以为这么看我,我就不会找你麻烦!先跟你说好,虽然我不想和你见来见去,但要是你对时时心怀不轨,要乘人之危的话,那我拼着被他交出来受你折磨,也要捍卫时时的清白!”
衡瑶光微微颔首。
他对纪孟时说:“也许是谌引神剑格外厌恶我。”
“这怎么可能?”纪孟时毫不迟疑地否认,“我心中对仙君是亲近的,认为仙君是我的友人。谌引认我为主,它又怎会厌恶仙君?”
剑:……
为表诚意,纪孟时伸手将剑拿起,轻轻碰了下它的剑鞘。
语气里带着几分商量:“好谌引,你且发出些声响,让仙君知道你并不厌恶他。”
剑:…………
68.
剑是骄傲的剑。
它自有尊严。
更何况剑打定主意,要让纪孟时见到衡瑶光那张漂亮皮囊背后,让人胆寒的城府。
所以剑心里的小算盘也打得直响。
它想,我就不出声,好让时时知道我真的讨厌他。
这样,身为神剑之主的纪孟时,必然也会对眼前之人产生怀疑。
剑想得不错。
做的也很严谨。
它缩在鞘里,竟是一丁点儿声音都没发出。
沉默,死寂,蔓延在北海上的这一座小岛。
周遭的剑早在旁边闭上嘴巴。
哪里都很安静。
最安静的还是剑与它的剑鞘。
纪孟时有些着急,问它:“谌引?你睡了吗?”
剑懒懒摆了下身子,示意自己没有睡着。
“那你怎么还未发出声音?”纪孟时道,“你是不是知道应怎么做?你就在鞘里撞墙。”他慌忙指导。
衡瑶光此时方道:“罢了,不必强求。”
如此说着,剑得意洋洋看过去时,却最先望见衡瑶光生出雾气的双眼。
剑愣住。
剑懵了。
69.
剑不是衡瑶光的对手。
它一言不发,它捍卫尊严。
可这都比不过衡瑶光欲泪未泪,楚楚可怜的一张脸。
他是人,它是剑。
他可用眼睛道出委屈失望,心酸无奈,可用声音说尽心中黯然。
但它没有任何办法,它只能哐哐撞剑鞘。
是的。
剑大错特错,剑失算了。
它望见衡瑶光眼神朦胧时,便知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
纪孟时惊慌着道:“这怎能说不必强求?我既引仙君为友,身为剑修,自然应让我手中之剑也与仙君相处融洽。谌引此番如此过分,是我之过错,更是我之疏忽。”
“想来谌引是与仙君还未熟悉,才会做出此事,我相信它心中定然不会厌恶仙君。”
纪孟时解释一番,突然福至心灵:“不若这般,让谌引与仙君多相处一段时日,必然能让他对仙君改变看法,与仙君相处融洽。”
剑:?
剑:你认真的吗?
70.
无论纪孟时认真不认真,都正中衡瑶光的下怀。
他依然双眸生雾,神情黯然,闻言只微不可见地勾了下唇角。
衡瑶光道:“……可我多年不再执剑,已不知该如何做才能与剑相处。孟时,我知你诚心待我,只是身为剑修,剑即是你的生命,若剑心中不愿,你又何必强求。”
纪孟时一听,心中大不忍,他忙道:“仙君说的这是什么话!昔年仙君身为修真界第一剑修,人人皆知仙君与剑的缘分匪浅,仙君不必忧心。我可保证,虽则现在谌引心中不愿,但时日久长,它必然会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