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瑶光却未应它。
剑犹犹豫豫地转头去看。
这般看罢,它比茫然更茫然。
茫然里,竟也看出几分酸涩来。
因为衡瑶光遥遥看着天乐界的方向,神情淡淡,眼中情绪却仿佛暗藏着千言万语。
剑轻咳一声,它问:“你是不是很羡慕那魔修可以用剑?”
衡瑶光这才应了它的问题。
他垂眸看它,就能轻易与它对视。
衡瑶光答:“……何以见得?”
剑见他如此,不由嗤笑。
剑说:“你也不必装得若无其事,看你方才心绪不定,想来很是艳羡那魔修。”
剑想了想。
它难得心中生长出零星感同身受。
于是剑说:“虽然我很讨厌你,但看在你对剑还不错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允许你使用我。”
衡瑶光睫羽轻颤。
沉默半晌,他说:“不必。”
91.
剑自然是急了。
它怒道:“我跟你说,你别给脸不要脸啊!虽说他们都喊你天下第一剑修,但对我这把绝世神剑来说你还是太年轻了!年轻人,我劝你好自为之!我肯赏脸让你用用,这是天大的恩赐,你懂不懂啊?!”
衡瑶光便被它的急切说服了。
衡瑶光说:“……好。”
剑暗自点头。
它想,很是不错,也算是孺子可教。
然后它相当配合地先自行出鞘。
直到被衡瑶光握在手中,随着海浪水波轻轻划出一道道涟漪。
剑愣了愣。
剑:我好像是把神剑,我为什么在这儿玩水?
它惊疑不定,又抬眼去看。
衡瑶光的神情不再是冷冷淡淡,而是蒙了层雾般,显出一二分追忆,三四分怅然,五六分难以形容的酸涩。
剑低头继续被牵着玩水。
剑想。
罢了,这人曾经好歹是天下第一剑修,现在只配拿着本神剑玩水,也是挺可怜的。
92.
剑是把温柔的剑,纵然他是个脾气不太好的神剑。
可他心中也偶尔柔软。
偶尔柔软的剑叹息着在水波中游曳。
剑没能看到,衡瑶光牵着它左右逡游之时,眼底流光如星,微微挑起的眉梢,在整张脸上刻印出云淡风轻般的惬意悠然。
如早有预料。
似本就该然。
作者有话说:
剑:他好可怜,我意思意思对他好一点。
衡瑶光:(柔弱)
剑:太可怜了!
衡瑶光:(更柔弱)
剑:……你是不是有点儿在装?
衡瑶光:没有。
剑:……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12章 心中无男人,剑好无语啊
93.
衡瑶光未必没有心事。
他时常看一片虚无,眸中情绪难辨,让人无法看清他心中所思所想。
纵然剑在他的手中。
剑能听到他的心跳。
可他似数十年如一日般古井无波。
风吹过,不生涟漪。
他也许当真是有心事的人。
世上无人能真正无所求、无所思,也没有心事。
可衡瑶光也与世上众人皆不相似。
他藏着心事,就让人看不出心事。
剑只能抬首望见他昳丽夺目的脸。
像落在阴影里。
94.
停留在北海的第七日,陆陆续续有修士来同衡瑶光道别。
他们人人身怀任务,镇压此地魔修,修补结界之事完成,也就没有停留在此的必要。
特意同衡瑶光道别,不过因为他曾惊才绝艳得很。
衡瑶光应了,面上含笑,一一拱手道别。
他嘴上说“路途遥远,恕不相送”,可他立于原地,丰姿骨秀,似松柏生,没有片刻动摇。
剑在鞘中懒懒看着。
凡是剑修前来道别,它定要同那些剑修手里的剑打个招呼。
当然。
于旁的晚辈而言,见它这样的神剑,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是以多数剑修甫一站定,主人紧张得手抖,剑也紧张地抖。
剑不免感慨。
如今这世道,做人难,做剑也难。
做剑修的也甚是艰难。
在衡瑶光面前,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黯然失色。
95.
纪孟时是在又两日后前来道别的。
他难得多看了片刻自己的剑。
剑有些感动,还有些欣喜。
它抖了抖自己的剑鞘,示意它近日当真没有那么浮躁,还是能随他回宗。
纪孟时便蹙了下眉,不太确定地问:“仙君……谌引它,是否还有些不对?”
剑的动作顿时止住。
它蔫了吧唧缩在鞘里,深深感觉心底流出一片汪洋苦泪。
剑会碎,剑可自愈,若心碎了,又如何缝补。
剑想。
我太难了。
剑又想。
糟糕,这登徒子肯定不会放我离开。我已经完蛋了。
然而衡瑶光淡淡应答:“神剑并无任何不妥,纪兄,我将神剑归还于你,望你剑法有成,早日突破桎梏。”
剑愣住。
纪孟时耳中落入衡瑶光的勉励,他神情一肃,再认真不过地接过了剑。
他道:“仙君放心,无论是为我自己,还是为了谌引,我都会好好修行,绝不辜负了自己剑修的身份。”
“那再好不过。”衡瑶光浅笑颔首。
96.
剑最近很忧伤,剑最近很惆怅。
剑最近陪着纪孟时上天入地,陪着纪孟时惩恶扬善。
可它在鞘里时唉声叹气,在鞘外大杀四方时也萎靡不振。
剑闭上眼就是衡瑶光那夜茫然酸涩的神情。
剑睁开眼就想到衡瑶光毫不留情地把它送了回来。
剑不由想。
凭什么。
本神剑在修真界赫赫有名,剑看了剑害怕,人看了人喜欢。
凭什么这登徒子说摸就摸,说要就要,说还就还。
剑想不通。
剑不明白。
剑归根结底就思考了一个问题。
衡瑶光这个登徒子凭什么轻飘飘就把它还回来了。
不趁机要挟,不栽赃陷害。
光明磊落得让剑心里很是没底。
它害怕这背后有个惊天阴谋。
可具体有什么阴谋能伤害到它,剑毫无头绪。
剑便日渐消瘦。自我感觉的。
它叹气。
它怅然。
它在夜里呆呆望着窗外浓墨般的夜色。
剑想。
我还没来得及报复,还没来得及享受一雪前耻的快意,那登徒子就先认输了。
这好吗,这很不好。
剑没有成就感,剑很不高兴。
97.
剑就在又一月的漫天飞花之下,在纪孟时的手中,在剑尖指向一位丧心病狂的修士时。
它心有所感,微微抬眸。
衡瑶光就站在屋顶,身背晚霞,眼底却依旧盛光。
一如初见,又不似初见。
剑:……
剑:你看什么看!你又想勾引谁?!
纪孟时亦飞快收回了剑。
他按住剑柄,低声道:“不许对仙君无礼。”
剑:……
它忍耐。
它撇着嘴被纪孟时牢牢按住,几乎看不到外面是个什么情景。
那败在纪孟时手下的修士癫狂大笑。
字字句句都在说什么从前受苦,如今也算是解脱。
他问纪孟时:“为何不一剑杀了我?”
纪孟时答他:“我不愿脏了我的剑。”
那修士一身灵力早被多日来的争斗积压得杂乱无章,灵力在他体内游走冲撞,顷刻就能让他道消身殒。
可他偏偏忍受着这番苦痛,纵然唇角滴血,也仍在说:“你便知,那是你的剑吗?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是——”
叮——
骤然响起的声音,似风拂花过,掠过岸柳,落入水中,扬起一圈涟漪。
只此一声。
修士的双目瞪得浑圆,脸上犹有几分癫狂神色。
他顿在原地。
三息之后,轰然倒下。
98.
衡瑶光自屋顶上翩然落定。
他挡住纪孟时的所有视线,只用一双可洞察所有的眼睛去看。
他对纪孟时说:“许久未拜访贺长老了,不知纪兄可否代为引见?”
纪孟时便下意识点了点头。
也许是方才种种来得突然,纪孟时并未用多少力气继续按住蠢蠢欲动的神剑。
于是在阔别一个月后,其实也并不算长久的时间里。
剑骤然出鞘。
它心神合一,比任何时候都来得认真与锋利。
它念叨着“总算被我逮到机会了!”,便以相当震撼人心的气势刺了过去。
错过衡瑶光的肩侧,错过衡瑶光的指尖,错过衡瑶光的脸颊,错过——
剑:……
一番单方面的缠斗之下,剑恼羞成怒,正欲回身归鞘,衡瑶光却忽然探手而来。
然后。
那纤纤玉指,白得发光,就这般毫无预兆地在剑锋上蹭了一下。
鲜血顿时滴落在地。
瓷儿的一声。
剑眼前一黑。
99.
墨发顺着两侧滑落垂下。
衡瑶光神情里些许受伤脆弱,眼神亦黯然不少。
剑看着衡瑶光,心底一抖,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