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的事情并不重要,”衡瑶光道,“不过是想问,在裘公子看来,林界主又是个怎样的人?”
若谈论天乐界前后百年之事,裘之语可侃侃而谈。
若论及界内界外之争嫌隙忌,往来争斗,也是裘之语极为擅长之事。
可偏偏问及林其渭此人。
裘之语先是一怔。
裘之语道:“衡公子为何想了解?”
衡瑶光答:“如今林界主刚刚登位,座下可用之人稀缺,而我天乐界地广物博,皆是难以束教之修,若林界主心怀雄志,想来,我也愿相助一二。”
简而言之,但凡林其渭是个很不错的界主,他都会成为林其渭的左膀右臂。
这于林其渭而言,必然是件好事。
裘之语也对此并不意外。
因为询问之前,他们你来我往的交锋之中,就已然品读出对方的实力。
人之见解,总随着阅历。
衡瑶光可谓天下无双的识物辨物,已然说尽了他是怎般难得的奇人。
裘之语便也不再追问。
他先道:“林界主的确是一个心怀雄志之人。”
184.
林其渭是个散修。
他不曾有家族,也不曾有过师门。可以说,他之所以成为一个魔修,只因为他在天乐界出生,从此所见,皆是天乐界的种种修士。
耽于享乐者,自视甚高者,欺凌弱小者,每种修士,他都见过许多。
彼时年少,林其渭的修行只能算作走一步,看一步。
无人指点他究竟该如何去修行,他那微薄可怜的修为,全凭着自己偷偷观摩他人才得以修成。
无论是吐纳之法,还是聚灵口诀,全是林其渭观察所得。
可以说,在他大成之前,天乐界所有曾与他见过的魔修,都算是他的师父。
然而,他也的确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指点。
这放在如今的一界之主身上,堪称是桩 奇闻。
185.
林其渭有着绝佳的天资。
他能在毫无指点时自行修炼,也能在融会贯通后进步一日千里。
他非常迅速地进境,渡过天劫心魔,也成功有了掌握旁人生死的力量。
就是在这种时候,裘之语与他相遇。
说是年少相逢,是也不是,说他们相见,是雪中送炭,又好似是锦上添花。
但无论如何,他们的确一见如故。
自那之后,裘之语便一直跟在林其渭左右,两人各自为彼此牺牲,也越来越坚信这场相遇,就是命中注定。
巧合谓之宿命,就是天意。
于裘之语而言。
他也就如此说:“当林其渭战胜上任界主后,他便同我说过,对于他而言,整个天乐界其实相当陌生。他不曾在这里感受过任何温情,只有弱肉强食,只有胜者为尊。他反而更想去往界内,想看看界内是何风景。于是他萌生了一个念头,甚至疯狂。”
“林其渭说,他想试着和界内的几大宗门见一面。天乐界之所以让魔修趋之若鹜,只因这里人人都是魔修。可从这里出生的人又何其无辜,所以他不想一直活在魔修自以为的幻影之中,他想和界内堂堂正正的交谈。至少要让界内明白,他有更远大的志向。”
在林其渭的眼中,修真界的奇事无穷无尽。
若天乐界永远只能在封印之外,界中每个修士都在沉迷享乐,自以为过得逍遥快活,那千百年后,万万年后,也不过都是难以挣脱出牢笼的困兽。
林其渭不想做这个困兽。
186.
这番话掷地有声,说尽了,马车厢里一时静寂。
裘之语轻喘着气,抑扬顿挫的语音落了,便剩下尚还澎湃的心跳。
仿佛千言万语,都还在昨日。
还在林其渭愿意与他说出心底所想、脑中所思的,那无数个日夜。
车厢里安静了片晌。
衡瑶光的声音终于轻飘飘响了起来。
伴随着玉质臂搁叩在桌上的脆响。
衡瑶光道:“那林界主,是一个值得我相助之人。”
他这么说了,就等同于认可了林其渭那看似疯狂的想法。
只他心中究竟作何感想,裘之语并不能明悟。
因为那张几无瑕疵的脸上,沉沉如幽渊的双眼之中,藏着所有难以窥探的奇思。
观之亦不见真容,问之也不得其真。
裘之语只能当他是真的如此想。
这般舒缓片刻压抑心情,裘之语便突然道:“衡公子问完了你的问题,那能不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衡瑶光只睫羽轻颤了一瞬。
“裘公子想问什么?”他问。
187.
比之剑走偏锋许多的裘之语,问的当然是远超出他预料之事。
衡瑶光以为,裘之语总要问一二他的底细,他的所求,他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而裘之语对此似乎毫无兴趣。
有的人。
开口问的不过一句:“衡公子对你那位朋友是什么看法?”
衡瑶光,堂堂天下第一剑修。
紫霞山的继任掌门,剑修心里的神。
平生第一次,被一句话,问到茫然。
衡瑶光道:“什么?”
裘之语极有耐心地重复:“就是那位带我来的,长得很年轻,但口气挺了不得的公子。”
说到这里,衡瑶光倒是微微颔首。
他问:“还未问,裘公子是如何与阿谌相识的?”
裘之语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两个是喝酒认识的。”
“喝酒?”
“没错,你是不知道,我们两个就在同一家酒馆,他坐在这边,我坐在那边。我喝酒喝了好几坛,”裘之语绘声绘色开始形容,“唉,没办法,我心里揣着事,就想着借酒消愁了。等把酒都喝完,我起身,正想着结账,没成想,身后居然也有人叫结账。”
“我自然是转头去看了,正巧,就和他看了个对眼。”
裘之语提到此事就很是感慨,“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两个居然都是为情所困、借酒消愁。”
衡瑶光一怔。
他问:“为情所困?”
裘之语连忙点头。
裘之语道:“所以我才问你,你对他到底是个什么看法。别人都为了你借酒消愁了,你又是怎么想的?他可跟我说了,你心中藏着事,不肯告诉他。这我听了就急,要知道林其渭也是对我藏了一肚子话,我怎么问都不肯说。唉,朋友,我是过来人,这么跟你说吧,你要是不喜欢,就趁早说出口拒绝,免得让别人牵肠挂肚、寝食难安、茶饭不思、辗转反侧。总之想想我都觉得要睡不着觉。”
……?
衡瑶光难得有两分茫然:“喜欢?”
裘之语煞有介事地点头。
他说那还能有假?我看出来了,他就是喜欢你。你俩要是两情相悦,那我这么说是成了好事。
“你们要不是两情相悦,他单相思,”裘之语道,“那我也是做了好事,因为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挥剑斩情丝。越拖越出事。”
衡瑶光沉默了许久,然后艰难道:“……你误会了。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裘之语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长得好看,他万一没抵挡住你的美色,你摸了他的手,他就以为你要和他睡觉。你和他枕一个枕头,他就以为你在和他说山无陵天地合。你再和他被困在这样那样的密室里,他他就得觉得你俩私定终身了。”
……
有些事情,一旦细想,就觉得惊人的都发生过。
衡瑶光道:“但他的确不会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他。”
裘之语听罢直呼这不可能。
他是个过来人,他也暗恋自己的朋友,他能看出那小兄弟就是暗恋才会如此。
谁会因为兄弟在那儿借酒消愁?
谁会告诉别人不许对自己的兄弟见色起意?
真相只有一个!
裘之语哐哐拍桌:“那就是他对自己的兄弟见色起意了,才会觉得世间所有人都会见色起意!”
一句话震如惊雷,噼里啪啦响彻马车。
衡瑶光听了沉默,天下第一的剑修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漩涡。
半晌。
衡瑶光叹道:“……这真的都是误会。”
“那你敢不敢和我打赌?”裘之语问。
“赌什么?”
裘之语沉声答,“一会儿等他回来,你装作和我相谈甚欢的样子,你看他吃不吃醋。”
衡瑶光想了想,蹙眉摇首:“不行,若是我见此情景,也会心生不满。”
裘之语:。
裘之语:你他娘在跟我逗乐?
作者有话说:
衡瑶光:他怎么可能喜欢我,他是我的剑,我是他的主人,剑修和剑是不可能相爱的。
栖梧:仙君信我,可以的!
楚令羽:衡兄信我,真的行!
衡瑶光:但是剑就是不可能喜欢剑修,剑修也不可能喜欢剑。
栖梧:(问楚令羽)赌吗?
楚令羽:赌什么?
栖梧:这种掰不断的坚定想法之所以有,就是为了被狠狠地掰断!
栖梧:我赌仙君一定会真香的。
楚令羽:不用赌了,他如果不真香,我和非岭一起跳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