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卫琅。”卫琥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他、他听说了这半年多来发生的事情,就猜到公子在魔皇身边。”
“我先过来看看情况,顺便有事可以帮公子搭把手,卫琅过段时间也会过来。”
卫渊闻言点点头,不再继续往下深究,只是道:“你找机会传个话,让卫琅不用过来了,我这边很好,没有什么可担心。”
其实倒不是真的很好,好到无需担心。
而是卫渊现在整天跟魔皇你侬我侬恩恩爱爱,卫琅作为他真正的爱人,过来天天看着岂不尴尬?
就算卫琅能做到隐忍不发,他自己都不好面对。
再一个,他也不愿意让卫琅涉及到任何危险,手上沾染孽血。
他习惯于将所爱之人,呵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令其纯粹而不染污秽。
“话我可以传出去。”卫琥叹息,“但卫琅听不听的,却就不知道了。”
“他总是会听我的,就说是我说的。”卫琅向来对他事事依从,卫渊倒是不怎么担心,望向卫琥笑道,“卫琥,你已经到了化神期对吧?”
“那么白天先熟悉一下环境,然后晚上帮我个忙,我要出去几天。”
所谓化神期,也被称作分神期,在炼制有“身儡”的条件下,可以化出第二个自己,坐卧行走言语饮食一如常人。
当然也有其限制,比如说不能距离本体太远,比如说这第二个自己不具备任何法力道行。而“身儡”若是遭受打击,本体会承受相同的伤害。
再加上“身儡”炼制难得,因而这种分出第二个化身,得不偿失的事情,自古以来并没有什么化神期的大能会真正去做。
想想看你化出一个柔弱版的自己,没什么大用不说,被人逮住小辫子伤了杀了的话,你这个大能还得跟着一道受伤完蛋,怎么看都是赔本的买卖。
而卫渊目前使用的这具少年身躯,经过仙元半年多的滋润浸养,已经是一个合格的“身儡”。
如今卫琥过来,正好能顶了他的这个壳子瞒过离恨宫中众人,让他得以脱身外出。
于是到了晚间,卫渊从灵台中脱窍而出,满意的看着少年如往常一般蹬掉木屐步入床帏,而卫琥则在旁边放下床帐,点燃了安神的香。
卫渊转身走出寝殿,不再使用凡躯的他只觉得身体轻盈无比。
星月之下卫渊身形飘渺若风,须臾之间就离开了魔域,来到西方昆仑山。
昆仑山虽然位于人间,却由于仙灵之气汇聚于此,是神明聚居之地,也是卫渊的出生之地。
然而此时再度踏上昆仑,却山川冰湖尽皆枯涸,半点仙灵气息都感觉不到。
比别处好点儿的地方是,这里到底稀稀拉拉的留下了一些植被,也没有见到什么变异的动物,想必是魔煞之气与仙灵之气在此间互相抵消,造就了这片地貌。
卫渊来到曾经和小傻子居住过三百余年的洞窟前,他之前一直没有时间和机会,也是有些不敢再回到这里看。
这时只见洞窟已经倒塌大半,一只公獾子自杂草深掩的洞口处,探出大半张生着黑黄条纹的花脸,警惕的左右四顾了一番,这才呲溜一声钻出来。
原来这里已经是它们一家人的巢穴。
过去的一切到底都过去了。
卫渊再来到这里,再看到这些只觉得平静,和天帝那些激烈的爱恨情仇仿若都留存在了万年之前,不能再搅乱他的心。
如今天地翻覆,连孕育出他的冰湖都干涸了,又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呢?
他对小傻子的爱情如今已经彻底收回,交付给了另外一个人。
在洞窟前驻足片刻,卫渊就转而朝无归罅的方向大步行去。
“无归罅”位于一座陡峭的悬崖中间凹陷处,上下都是光溜溜一片,常年被山岚雾气萦绕遮挡着,普通人类和动物绝对没有办法接近,也不容易找寻其位置。
卫渊乘风来到“无归罅”跟前,只见此处深幽幽一个约直径两米的圆洞穴嵌在光滑如镜崖壁上,如同一颗黑沉沉的眼珠凝视前方。
据说里面封印着天帝和一众仙神,然而卫渊离的这样近,仍旧感觉不到任何仙灵气。
悬浮在半空之中,卫渊解开自己的发巾。
发巾在卫渊白皙如玉的手中,化做一只仙灵气息满溢的淡青大蝴蝶,朝着黑沉沉的“无归罅”展翅飞去。
“无归罅”向来有去无回,这只传讯的蝴蝶也一样。
卫渊没指望它还能回来,只希望里面有仙人能够发现它。
他耐心的在“无归罅”前等待着,从夜晚直至天色微明,才听到里面传来天帝苍梧的声音——
“没想到,如今外头还有仙人存在。”
仍旧是淡漠肃穆,空灵高妙。
似乎成为阶下囚的这数百年来,也仍旧无法撼动他的意志和情绪。
只不过仔细听来,才能发现其中多了一线疲惫之意。
“是我。”卫渊闭了闭眼,回答道。
“是你!”天帝听到是卫渊,声音终于产生了波动。
紧接着又低沉一叹:“原来……是你啊。”
“怎么,来的是我,觉得失望?”卫渊问道。
天帝回答:“不是……你还活着,朕很高兴。”
“高兴吗?我和陛下在千年前恩怨已经两清,可没有这般深厚的情份。”卫渊忍不住讥诮道,“陛下是不是还指望着,我能放陛下出去?”
天帝那边沉默片刻之后:“不行吗?无归罅虽说有进无出,但你在外头,也并非没有法子……”
“我没有这样的打算。”卫渊直接打断天帝的话。
“那么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天帝大约是涵养极深,被卫渊这般打断,声音只是顿了一顿,却也听不出多少恼怒。
“为了灭魔。”卫渊道,“做为有着深仇大恨的敌对方,想必陛下会很乐意告之,该如何令魔族彻底消失于这世间。”
天帝深深吸了口气,回绝道:“没有这样的方法。”
“是吗?”卫渊道,“既然如此,那么潇玄告辞。”
“你别走,等一等!”天帝却出言挽留,带着颤音。
卫渊问:“陛下还有什么话要说?”
“朕对你……还有情份。”天帝急切道,“这一千年以来,朕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朕从来、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
“陛下想说的,就是这些?”听到天帝突如其来的表白,卫渊有些意外,内心却毫无波动。
天帝道:“再不说,朕就没有机会说了。”
“可是在我听来,陛下这是想要利用我脱困而已。”卫渊垂眼一笑,“遗憾,我已经不是当年阿卫,再没有那样傻。”
“无论你怎么想,觉得真情或假意,朕只是说出自己要说的话。”天帝的声音渐次低下去。
“那么陛下,后会无期。”
卫渊爱一个人时连性命都能交付,决定不爱时也断的彻底决绝。
既然已经放下了天帝,他就不会再继续留恋。
问不出想要的答案,卫渊朝无归罅那眼珠般的洞口作揖一礼,便转身乘风离开。
天帝苍梧立于洞口的另一端,紧紧握着卫渊青色的发巾,手背之上筋络突出。
听到卫渊离去的风声,他知道,这是他此生与卫渊的最后一次对话。
独自矗立良久,天帝缓缓拿起那条发巾,低头埋入其间嗅吸。
第97章 人治
卫渊离开无归罅之后,又去人城、仙门和地衣一脉的骨窟看了看,见大家依旧如往常一般生活,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这才在几天后再度返回魔域离恨宫。
他回去的时候仍然是夜晚,少年阖眼卧在纱帐之中,床脚处铜兽吞吐着浅浅香雾,卫琅和卫琥都守在床边。
卫琥见卫渊走进来,连忙从“身儡”中招回分神,卫渊照旧化作一道金光,没入少年的灵台之中。
“这些天,没有被人怀疑吧?”卫渊在纱帐中睁开眼,出声询问。
“公子放心,没有人怀疑。”卫琥回答。
卫渊紧接着起身,拨开纱帐走向卫琅:“我说不让你来,你却还是来了。”
卫琥知道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怨忿的瞪了卫琅一眼,转身退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卫渊拉了卫琅的手,奇道:“卫琥似乎对你有所不满。”
“因为羡慕嫉妒恨吧。”卫琅搓了搓卫渊的手指,玩笑道,“要知道,他目前单身。”
说完,俯身亲吻卫渊的唇。
深长一吻过后,卫渊叹息道:“琅啊,对不起。”
他必须要封掉魔煞井,必须要挑起魔族之战,为了人类的未来,这些都是卫渊不得不做的事。
而在这个过程中和魔皇虚与委蛇,却一定会对不起卫琅,他真正的恋人。
“无论阿卫做了什么,都不需要道歉。”卫琅却道,“阿卫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卫渊定定的看了卫琅一会儿,唇角微翘。
是啊,卫琅从没有变过,懂得他的心思,懂得他的一切。
他从来不需要担忧回头看,只需要将脊背托付给卫琅。
到如今,也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