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太太却没正眼瞧他一眼,晃晃悠悠转身准备回去。戎策热脸贴个冷屁股——不,还没靠近呢就被人家给忽略了。不过他脸皮厚,这些小事儿不放在心上,说道:“天色渐晚,如果不介意我想多留两个时辰。”
谢老太忽然变了脸色,问道:“你是什么司?伏灵司?捉鬼的?我们家没鬼!出去!”
“姑母,这是我请回来——”
“出去!”谢老太打断谢子昌的话,拎起拐棍就往戎策身上敲,险些没站稳。戎策火气上来了,第一才女又如何,一把年纪不讲道理,客人来家不端茶端点心的还拿棍子抽人。不信邪的人见得多,敢抽佐陵卫的倒是第一个。
但义父交代过这人得罪不起——戎策咬着牙咽下这口气,挤出微笑说道:“没事,我这就走,只不过您家的这个东西,阴气极重,我想带走,行吗?”
谢子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扔在角落里的石像,也不知道是哪个晚辈捡回来、玩厌了扔在这的。戎策说那东西阴气重,谢子昌不疑有他,急忙点头,一边吩咐仆人将东西拿过来,一边安抚着举着拐棍挥舞的姑母。
“戎千户,这是什么?”谢子昌好似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物件。
“镇墓兽。”
戎策抱着用黑布包裹起来的镇墓兽石像走在前面,月亮挂在漆黑的星空中发出微弱的光芒。不过他看得清路,只因京城繁华,周围的店铺、人家都在门口点了灯,就连买馄饨的小商贩都能买得起最亮眼的油灯。
等走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深处,戎策将石像放在地上,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蹲下身去解开石像上缠绕的黑布。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将他刮到在地,若不是他及时用血刺插入地面,怕是要被吹到树上。
这鬼果然凶煞,如若不是谢宅风水太好,怕是早就被这鬼拆成废墟。他在谢宅只能附体于镇墓兽石像,但是来到这阴森的树林,可以舒展手脚,自然也可以被戎策看到。
又是个女鬼。
戎策要回去查查黄历,今年是不是命里和女鬼反冲。不过意料之外的,那女鬼并未再度攻击,反倒是像根孤立无援的稻草一般站在空地上,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捂着腹部,病恹恹又弱不禁风。
戎策手里握着血刺刀,小心翼翼上前一步,鞋底踩踏着落叶发出细微声响,在静谧的树林里是唯一的动静。但也只不过是树叶扭曲的吱呀声,惊起了林中飞鸟,而那女鬼也下了一跳,身子一歪坐在地上。
这大姐如果不是奇葩,那就是演技超群。方才掀起一阵阴风把堂堂伏灵司千户掀翻在地的是谁来着?
“你是何人?”
女鬼开始抽噎,不知什么颜色的水袖抬起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小女子姓谢名君溪,家住岳州府城龙都,年方二十三,读过诗书上过私塾,往京城探亲,不知怎么走在路上就一命呜呼……”
“等等,”戎策揉了揉耳朵,“你叫什么?”
“谢君溪。”
又一个谢君溪?戎策站起身,上下打量眼前的人,杏仁眼,高颧骨,一双小耳朵被碎发遮挡,就算再给她四十年阳寿也不会长得像谢子昌的亲戚。“你的生辰?”
“仁彦三年,腊月初八,子时三刻。”
北朔开国皇帝名叶骞之孙叶维杉的年号便是仁彦,在位二十年,勤勤恳恳,可惜膝下无子,让弟弟叶维杪接替了皇位。而叶维杪依旧没能打破北朔皇帝英年早逝的诅咒,登上皇位十二年,最后遇刺身亡。他二十岁儿子的叶南坤坐到了朝堂最高处,如而今已是建安三十年。
戎策把北朔的历史捋了捋,倒推一番算出这个谢君溪若还活着,年龄与谢老太太相仿。
戎策忽然一身冷汗,他记得,有一年孟兆宁在腊八节忽然出门,说是要去给谢家老人贺寿。如若这两人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戎策忽然一阵头疼:“谢姑娘,你家住在岳州,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是为何?”
谢君溪一脸茫然抬头,也许是时间太久不记得了,只说是找亲戚。但是戎策问哪位亲戚,她纠结许久说不出个所以然,一会儿说姐姐一会儿说姨娘,只能作罢。
戎策转念一想,镇墓兽这种辟邪之物不会出现在大户人家的宅子里,于是问道:“你如何到的谢宅?”
谢君溪摇头,哭得梨花带雨:“我沉睡许久,只记得束缚于镇墓兽之上,寸步不能离,直到有一天一个小男孩跑来,将这石像捡了回去……”
巧合?戎策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谢君溪的鬼魂附在镇墓兽上,被捡回去扔到了谢君溪的家中?有点可笑,比霖王殿下开青楼都可笑……但是霖王叶斋的的确确有一家青楼,谢君溪莫名其妙缠上谢君溪,也不是不可能。既然这个女鬼说不出什么门道来,戎策觉得是时候重新拜访一下谢家了。
不过不是现在。这个镇墓兽也不能带在身边,尤其是戎策有一双能够见鬼的眼睛,岂不是要一整晚看着女鬼哭哭啼啼?好在树林离着城门就几分钟的路程,戎策在城门口拿着佐陵卫的令牌强行征用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将镇墓兽送到了伏灵司。
正在门口扫地的李承见到他回来,唰一声把扫把一扔就要行礼。戎策没工夫搭理他,拉着缰绳让马调转过方向,将黑布包裹好的石像丢过去:“找个地方放好了,等我来取。”
“是。”
第13章 祸害
谢宅后面的小巷子里,戎策跟谢子昌的儿子大眼瞪小眼。小谢胳膊抱在胸前,嘴唇一撅吹口气,把眼前的碎发吹到一旁。戎策弯腰探身紧紧盯着他双眼,清澈的眼眸中只有自己的倒影。
“你从哪里捡到的石头?”戎策打破平静,“别骗我,这里不是墓地,怎么会有镇墓兽?”
小孩踮起脚,下巴一抬,看似高傲但一张嘴牙齿漏风:“就是这里!在我家后门摆了好几十年!你瞧这里还有印子呢!”
戎策当然看见了一个拇指那么深的方形印记,之前应该是有重物摆在这个位置,压紧了泥土留下痕迹。
“小孩,你才多大,哪来的几十年?”
小谢一边说这事听他爹说的,一边又说姑奶奶也提起过,最后不耐烦了,开始隔着后院的高墙喊爹。谢子昌恰巧今日休沐,急忙从屋中跑出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谢一溜烟跑掉了,戎策也不能追上去,只好转过头对谢子昌说:“没事。对了,你们家还有人叫谢君溪吗?老一辈的亲戚朋友?”谢子昌茫然摇头,戎策推算了下,女鬼半路归西的时候谢子昌应该尚未出生。戎策想去见见谢君溪,但是脾气差到极点的老太太依然拒绝,隔着门骂人。
天色不早,戎策和谢子昌道别,去接妹妹放学。可还没出城门呢,忽然听见急促马蹄声,一回头是伏灵司的手下阿发:“千,千户大人,谢君溪,谢君溪死了!”
戎策脸色一变,厉声问道:“谁?”
“前任京兆府尹,谢君溪!”阿发双腿哆嗦,差点从马上摔下来,“监察大人知道您在查谢家,命令我暗中跟着,就在您走后一盏茶的功夫,谢君溪,她……”
“身上有符吗?”
“有一打战千户画的纸符。”阿发话还没说完,就被戎策把衣袍对襟分开,从怀中抢走了那一沓辟邪祟符。等他抬头,戎策已经跑没了影。
谢宅闭门不接客,戎策敲了两遍门,最后还是硬闯进去的。有护卫想要冲上来拦住他,戎策二话不说一拳挥过去,直接将那人砸晕在地。谢子昌从正厅跌跌撞撞走出来,见是戎策,疯了一般跑过来,抓住他领子带着哭腔问道:“为何姑母死了!你不是拿走了那污秽物件!”
戎策冷笑一声,谢老太太若是肯让他下几道符,就算是死戎策也能查出来她为何死的。除非谢老太太做过什么见不得人,也见不得鬼的事情——这样看,两个谢君溪就不是偶然了。
戎策抓住谢子昌的肩膀,问道:“当初你去孟府找我,是因为看见了什么?”
“一道黑影,半夜游荡。”
“鬼影,还是妖怪?”
“我如何知道!”谢子昌自小没有父母,长在姑母膝下,此时万般心痛,叫喊声撕心裂肺。
戎策放开他,径直超屋中走去。谢老太太的遗体摆在正中间,一块白布盖着。戎策上前一步,周围有看守之人想要阻止,但是被他凌冽的目光吓得退后半步。戎策掀开了盖住尸体的布。
可以说是惨不忍睹,身上尽是淤青的伤痕。虽说戎策不懂医术,但他能看得出来,这些都是短时间内做到的。谢老太太就算在被拳脚相加的第一刻开始喊救命,等人来到,她已经死了。
希望她没受多少罪。
也希望谢老太太记得凶手的样貌,戎策忽然察觉到阴阳眼的好处,衙门不能审死人,但是他可以,只要黑白无常还没来接——最近因为鬼丹的事情他们手脚越来越利索,天黑都不等直接带走。
出乎意料的,戎策在后门原本放着镇墓兽石像的地方见到了谢老太太,老人家的游魂跪在地上,头颅低垂,仿佛睡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