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被长兄长姐教育,都不会心情好的。
江远寒盯着对方修琴的那只手,骨节修长匀称,很有力度,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一不小心就觉得自己有点馋了,默默地擦了擦嘴角,凑了过去。
他像一只冷不丁靠近过来的小懒猫,非要把爪子放在正事上面,一定要吸引走别人的注意力,把计划全都打乱掉。
李承霜见到他挨着琴弦的手指,顺着看过去:“怎么了?”
“没事。”江远寒伸手过去,按住他修琴的手背,有点开玩笑似的道,“我想你了。”
“想我?”李承霜直觉这是一个托词。
果然是一个托词。小狐狸俯身过来,压在琴弦上,探手环住他的脖颈,没轻没重地磨着他蹭,像是被宠坏了的、毛绒绒的小动物。
李承霜抬手扶住他的腰,任由江远寒缠上来。
“你是不是不高兴。”江远寒明知故问,他的手臂抱了过去,舌尖软软地舔他的唇,自恃美貌地蛊惑道,“你抱抱我就高兴了。”
小师叔纹丝不动,垂下目光挑了下琴弦:“别压着我的琴。”
江远寒呆了一下,觉得整只魔都被轻视了。他气得想咬对方一口,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魅力。
他不该怀疑的,因此都没有注意到,李承霜按着琴的手指都凝滞了。
“你是木头做的吗?”江远寒泄气道,“你就不能喜欢我一点,喜欢我一点点?我只要一点点……”
“你就这样……想走么。”
江远寒闻声抬眸,正对上小师叔墨黑静谧的眼眸。他心里一动,像是被一只手触摸过心脏似的,有细密的电流蹿过。
他是真的喜爱眼前这个人,只是这种感情究竟只是愿意与他亲近、愿意待在他身边,还是只此一念、终此一生,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他到底是喜欢小师叔善良温顺的品格,所有这样的人他都喜欢,还是单单只对他一个不同。
江远寒不太明白,他的感觉很模糊,不太清晰。他未及情爱之事,无法分辨。
江远寒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觉得小师叔好像更伤心了。
就算是不那么听话的魔族,也总有一种敏锐如野兽的直觉。他贴在对方的怀里,心里矛盾至极,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就是想跟你贴近一点。”
“你说你不喜欢正道。”
江远寒心口不一,行径也跟嘴上说的截然不同。他抹不开颜面,硬着头皮道:“对。我不喜欢那种伪君子。但你不跟他们一样。”
他开始了自己双标的辩解。
“你是真的会为了每一个看似无关轻重的人付出。”江远寒感叹般道,“其实玄剑派说的没错,小师叔是圣人。心里博爱众生,垂怜草木。”
李承霜静默地看着他,没有为自己解释。他根本就不想做什么圣人。
付出、奉献、责任,这都要出于心甘情愿才行。如果有什么东西架着、强迫着人奉献,那就只是枷锁和累赘,不值得称颂,也不值得宣扬。
遇见你,我不想做圣人。
这句话压在舌根底下,半个字也没有吐露出来。因为江远寒就喜欢这一点,倘若连这一点都没有,他就更留不住对方。
“可是。”江远寒话语微转,目光澄澈直率地望着他,“你不愿意对我坦率一点吗?小师叔好像是勉强答应我的,换一个人来,应该也没有两样。”
他越说越觉得失落,声音低了一些:“有别人也是一样的。你还招人喜欢,那天那个叫蒋知音的女修,就非常文静秀丽,温婉多情……”
“你觉得这样的人很好?”李承霜问。
江远寒没反应过来,怎么就变成自己觉得这样的人好了。他是想着这样的女修明显与小师叔更相配。但江远寒叛逆,不愿意直接说,而是哼了一声,道:“不怎么样,一点意思都没有。比我差远了。”
李承霜松了口气,他很难揣测对方的心情,总觉得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关注和兴趣消弭尽了,就会毫不犹豫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还是个孩子,爱玩,会胡闹,口是心非,性情易变。
喜欢这么一个人,是折磨自己。
李承霜一向清醒,就算他清醒地知道这一切,也并不妨碍他栽下去——陷阱没有瞒着他,是他愿意的。
江远寒不想再提别人,他慢慢地亲吻对方,像是从这种亲近中得到了安抚,伏在对方怀里,被顺过毛,有些困了。
“小师叔。”他蹭了蹭对方肩膀,“我们去休息吧,我想让你抱着我睡觉。”
他说得很直接,也不蕴含任何一点欲念,只是单纯地想跟对方休息而已。
李承霜摸了摸他的发丝:“好。”
灯烛燃尽,月光似水。望归岛的夜风寒凉彻骨、海风喧嚣,吵到听不清心爱之人温柔的耳语。
江远寒靠在对方的怀里,迷迷糊糊地想着。原来喜欢一个人,与喜欢一件东西不同,除了想得到之外,还会为他着想,会想要退缩,会让他锋利尖锐的刺都软化下来,变成一个戾气全无的人。
想要自控,却又失控。
第十五章
三日后,小师叔被唤去了奉剑殿,说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落凤琴修好了,琴弦一根根地接续上,形貌如故。李承霜把琴放在了院外,寒风摇树枝,落了满弦的残缺花叶。
江远寒揪着那个叫范陶的弟子,强迫青年跟他不甘不愿地聊天。这回范陶终于相信他们两个是那种关系了,震惊了很久才接受现实。
江远寒侧敲旁击、套路一个接一个地骗对方说话,知道了很多小师叔以前的事。他知道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这种人不应该跟对方掺和在一起,但事已至此,他没有办法,不能回头。
回头也没有路了。他要自己杀出来一条才行。
江远寒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琴,听一边的范陶控诉自己,只觉得很好笑。就在落花满地之时,一旁的玄剑派弟子突然不说话了,而是拘谨地站起身,唤了一句:“长老。”
他抬头望去,见到一身素袍的凝水立在桂花树下,肩头落满了残瓣,像是看了很久。
范陶扯了他一下,似乎是想提醒莫知跟着守礼。但对方却直直地望过去,分毫未动。
凌波道人抬起手,拂尘扫过花瓣,道:“你先走。我有些事想跟莫知说。”
范陶不敢细问,但也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离开了。
江远寒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擦琴,把落凤琴擦得整洁干净之后,听到对方开口:“离开玄剑派吧。”
他的手指一顿,弦音微动,颤出一声鸣响。
“你别耽误他。”凝水上前几步,坐到了他的对面,“承霜师弟修的是太上之道,他心里不能偏爱你,但凡有了偏爱,必起私心,有了私心,如何成道?”
江远寒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不要说小师叔没有偏爱他,但凡是有,也只是他们两个的事情,其他人没有置喙的余地,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长辈之爱,但他的双亲、兄长,都只会告诉他,别害怕,放手去做。
因为这终究是他自己的人生,最后走向什么样的结局,也是他自己来决定的。
“凌波长老为小师叔煞费苦心,计较长远,不知道有没有问过他,到底愿不愿意?”
凝水盯着他,皱紧了眉:“他以后会明白的。人生在世,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都是混账话。”江远寒眯起眼睛,觉得恼火,“凭什么小师叔就要肩负起他人的命运?就因为他善良正直,因为他心软,因为他优秀吗,这个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凝水哑然失语,她重新审视对方的面容和气质,突然觉得,原来承霜师弟对他的好,并没有浪费。
“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也希望师弟能够一生顺遂平安,爱他所爱。”凝水笑了笑,只觉得悲哀,“成道与否,也许不是特别重要,但是……很多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江远寒没有料到对方会这么说,但下一瞬,刺目的罡风逼面而来。他浑身倏忽一紧,血红的短刃锵然对撞,跟凌波道人出鞘的长剑碰出脆响。
他这具身躯是打不过对方的,而真身却又不能动。凌波道人的剑气如同绵密的海水,逼得他透不过气来,闪身退了好几个身位,一下子撞到仙府外的巨大桂花树上。
浓烈的香气、飞散的残叶,覆盖了满身。
“魔气?”凝水蹙起黛眉,“你是魔修?”
“长老杀意已决,我是不是魔修,有什么关系?”江远寒咬着牙笑出声,嘲讽道,“你也配当他的师姐吗?没有选择,就要自己争取生机、争取选择,你只是一个墨守成规的懦弱之人罢了。”
凝水眉目不惊,眼底却释出寒意,剑风一下接着一下,是冲着他的命去的。
江远寒并不觉得意外,这么多年,正道究竟怎样,他见识得多了。正因为觉得人性黑暗至极,所以遇到一点无瑕的光,才格外珍惜。
桂花树被砍断了枝芽,满地狼藉。琴弦被剑锋撩动,发出刺耳的乱响。
很快凝水就发现,眼前这只不驯的兽,不过是在师弟的抚慰下暂时藏起了獠牙,他骄纵狂妄,暴躁乖戾,让她短时间解决处理此事的想法,完全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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