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就一丢丢而已,该拐还是不会手软的。
凝水坐在窗边,目光从远处泛白的天际慢慢移过来,落到李承霜的身上。
“师弟。”她语气平和,“我提醒过你,不要沉迷于感情。”
“是我的错。”李承霜道。
凝水手中的拂尘柄重重地磕在了桌案上。她很少责怪师弟,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岂止是错,你简直是糊涂!”桌案表面开裂,纹路向四周蔓延开,“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糊涂!”
小师叔略微上前一步,把江远寒扯到自己身后,尽量让他降低存在感。
这点小动作是瞒不过凝水的眼睛的。她的怒意像是被卡住了,上不去下不来,最后只能长长叹气,道:“你就这么爱惜他?”
李承霜道:“无辜之人,我不能不爱惜。”
“怎么算无辜?”凝水闭上眼,语调放轻地问,“他把你搞成这幅样子,执念缠身、无心修行、轻重不分,你还觉得他无辜?”
李承霜死死地按着江远寒的手,不让他出头,神情不变地道:“这些都是我的错。”
“你嘴上说着这些,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凝水不能说出关乎对方身世的实情,只能抑制怒气,转而想要看一眼那个叫莫知的弟子,结果被承霜师弟挡得严严实实的,连个头发丝都看不到。
她重新擎起拂尘,缓了口气,对李承霜道:“明天来奉剑殿。”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快亮了。
李承霜送走了凌波道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转过来给江远寒重新整理了一下衣服,系好了他微乱的衣领。
江远寒低着头,半晌都没说话,就在李承霜以为他是对师姐的教训不高兴时,忽地被对方抱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贴着小师叔的耳畔,“为什么总是没机会,为什么一直被打断,我……我好想你。”
“你是想我么。”李承霜按住他的后颈揉了揉,像是安抚一只气呼呼伸出爪子的猫,“你是想睡我。”
江远寒被识破了,但一点儿也不羞愧,反而直接道:“喜欢你还不想睡你,那我还是个男人吗?我就是好色,人不好色枉少年。你亲起来又那么舒服,抱起来又很温暖,我当然……”
他的话被手指制止住了。
李承霜收回手:“别说了。”
“你不好意思了吗?”江远寒情不自禁地逗他。
“嗯。”小师叔应了一声,“天亮了。回去吧。”
就在李承霜起身的刹那,江远寒又扯住了他:“那我们还有下一次的机会吗?”
这人空负绝世美貌,怎么反而像一个风流色痞似的。李承霜真不知道他看过自己的那张脸之后,又是怎么觉得别人好看的。
“有。”李承霜道,“但暂时不行,师姐生气了。”
江远寒知道他有门派,又是孤儿,从小在玄剑派长大,自然长姐如母。他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心里乱七八糟地不知道在转着什么念头,最后又问了一句:“那你……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小师叔静默无声。
江远寒为防他说出什么绝情的话来,连忙先开口道:“就伴侣吧,床伴也算是伴侣对不对?就算是只有欲望,你并不喜欢我,也可以继续下去的。”
李承霜目光晦暗不明的望着他,过了片刻,才答:“嗯。”
第十四章
那一日的妖族动乱来的蹊跷,昨夜的雷声与妖动也一样特别。
奉剑殿一切如旧。被海底巨妖困了许多年的扶象道人凝固成碑,沉默如山地坐在殿中,仿佛望不见岁月解脱的尽头。
凝水坐在掌门师兄身侧,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玄剑派似乎从很久以前就这样。这里的剑修寡言少语,无欲无求,他们眼中只有大局与大道,没有情难自禁、也没有情非得已。
他们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李承霜从小就省心,他们从没有过这样的阵仗。即便是到了这个地步,两人也依然有师兄师姐的平和体面,并未质问,只是悄悄地问他。
“真有那么钟爱吗?”
小师叔陪坐一侧,身上仍是一件色泽很浅的道袍。他人如月华,淡到极致,静默而郑重地点头。
只是他的钟爱,对方并不知道。但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不用其他人来评判对错好坏。他情愿的,就是有始无终,也是命该如此。
与人无尤。
“我还没有见到这个孩子。”扶象道人叹息道,“倘若真如你所说,那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人。”
李承霜跟着想了想,觉得掌门师兄不会喜欢对方的做派,但还是顺从心意地道:“是很好。”
从里到外,从桀骜不驯到率直天真,一切都很好。他人如烈火,把所有都表达的很简单。
扶象道人在脑海中默默勾画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形象,转过头看凝水的时候,却见到她烦闷地捏着眉心,欲言又止。
扶象道人立刻明白她的担忧,语气强硬了些:“但你师姐说,你们两个……胡闹得厉害。很荒唐。”
是很荒唐。
李承霜的喉结动了一下,没有反驳。
“不要太用心。”扶象道人要求道,“莫知天赋不高,不能陪你长久,这虽是一种磨练,但跟随修士一生的,只有自己心中的道。”
这些李承霜都知道,他知道对方只是如过客一般地出现在自己身边,长久不能奢望,一朝一夕而已。但如果真的能“不那么用心”,那他也不是李承霜了。
“你返程的路上,渺云山的围困已经解除了。”扶象道人移开话题,“持戒人过两日要前来玄剑派……最近妖族的异动太过频繁。你的落凤琴还没修好,最近不要离开了。”
“不要离开?”
“巨妖夜鸣。我怕会出意外。”扶象道人的本意,其实是等常干过来,再跟他商讨事宜,在承霜师弟前往魔界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将海底巨妖的镇压石重新加固过一遍了,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好。”
“对了,还有一事。”扶象道人唤住他,“我们会重新封印你的欲念,这段时间,该断,就断了吧。”
李承霜猛然抬眸,很不理解师兄的话:“修行是我自己的事,掌门师兄不必为了我的前程而……”
“那是师父的遗命。”扶象道人看着他,“不是你的前程,是玄剑派、人妖久战的前程。你是人族千年以来天赋最好的剑修,不能浪费在这种虚无之事上。不应该,也不行。”
李承霜盯着对方,道:“师父舍命救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被限制摆布的吗?”
扶象道人愣了好久,似乎才意识到他视作年轻人的师弟已经有了自己的脾气、自己的感情,他沉默了片刻,道:“师父是为了让你一生平安。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那为何不早让我明白。”李承霜鲜少如此逼问,“我愿意承受的,才是责任,不愿意的,就是累赘。”
“承霜!”
一旁的凝水叫住了他,他们两个完全没有想到,原来这个师弟,本质上就与玄剑派沉默承受的路数不是一样的。他虽然温润平和,但在自己认定的事情上,却强硬得分毫不让。
累赘?什么是累赘?被寄予厚望的玉霄神,能够说出“不愿意承受就是累赘”这样的话吗?
凝水像是第一天才认识他,好好地审视了李承霜很久,忽然道:“我们是为你好。”
这是天底下,最情真意切,也最恶毒的一句话。
李承霜吐出口气,淡淡地道:“师姐未曾有情,怎么知道,我好还是不好。”
凝水一下怔住,她收回目光,摆了摆手,让李承霜离开了。
奉剑殿内寂静无声,连缭绕不绝的桂枝香气也慢慢地冷人肺腑。过了少顷,扶象道人开口道:“没想到你我也有今日。”
“我早便觉得有这么一日,只是来得太突然了。从师父带回承霜师弟那一日起,我就知道我总归要为了他做些错事,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情来。”
凝水手里的珠串缓缓转动,温度寒如冰。
“罪孽果报,都是我一个人的。师兄千百年清净,不要为了此事弄脏双手。”凝水道,“一生平安,原来真的有这么难。”
————
成山和凝水其实都是很开明、很没有脾气的修士。所以李承霜才会对此感到措手不及。
他很意外两人的反应会这么大。但归咎到关心则乱上,反而倒也说得通了。
江远寒在小师叔的仙府无聊地待了很久,他的本体已经修补的差不多了,但因为秘术停滞、收集毫无进展的缘故,重伤虽愈,却还是不能拿出来用。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需要早点得到小师叔的感情。根据江远寒毫不靠谱地揣测,深深觉得喜欢是可以睡出来的,也就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把对方拐到床上去。
但今天不一样,小师叔虽然从奉剑殿回来之后一直在修补落凤琴,但江远寒能从他的神情中看出,对方并不开心。
江远寒仔细想想,小师叔也才不到一千岁,按年纪来说,他俩在修真界长辈眼里,没准儿还得算早恋,隐约明白对方为什么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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