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寒也顾及着公仪颜的状态,所以暂留魔界休息数月,其一自然是因为从小到大跟公仪姐姐的情谊,其二就是……罕少有能跟道侣深入交流的时机。
虽然这种深入交流,才过了几日,他就已经吃不消了。
真魔头不能说不行。
江远寒整理思绪,重整旗鼓,安慰了释冰痕片刻,才让这位当局者迷的血魔将军稍稍平静。只不过对方离开之前,仍是忍不住看了看李凤岐,随后在门口悄悄按住小寒的手,低声道:“你交代清楚,这是哪里拐来的?”
江远寒愣了一下,满腔实话脱口而出:“他自己找过来的啊?”
“别撒谎。”释将军严肃以对。
“……那好吧,”江远寒只得认命,面无表情地继续胡扯,“他是因为门派倾覆,只剩下他一个人,之前我遇到了,就骗他说跟我在一起才能勘破生死玄关、觅得大道真谛,才能把他的门派亲眷从鬼门关里捞回来,所以他就跟着我了。”
释冰痕一时沉默,他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事儿办的不是很地道:“就这么好骗?”
“对。”江远寒平铺直叙、语调简单地道,“就这么好骗。”
释冰痕叹了口气,觉得正道中人还真是极端,要不就是追名逐利的伪君子,要不就是这种纯澈赤子之心,换个傻子来都不一定信了。
他又看了一眼珠帘后面的白衣剑修,心中满是惋惜和同情,已经隐隐给对方安上一个“傻白甜”的头衔了,随后又因自己的良心尚在,劝道:“抢了倒是没什么,骗就有点过分。小寒,你要是真对人家用了心,就不要做这种事,以后他知道了真相,怕你会后悔莫及。”
然而江远寒从来没拿过追妻火葬场的剧本,他面不改色地敷衍了几句,正当将对方送出玄府之刻,释冰痕却又回头,很隐晦地问道:“你跟他已经……”
江远寒:“嗯?”
“已经那个了?”
江远寒:“……你不是听了吗?”
这么回答就是默认了。释冰痕最后一点良心的火焰也熄灭了,他欲言又止地拍了拍小寒的肩膀,发出了跟闻人夜同样的叮嘱:“心肝儿,别欺负人家。”
江远寒已经对此免疫,他回想了一下自家道侣牵着他的手叩得无法挣脱的那股劲儿,别说挨欺负了,明明总是陷入暧昧困境的是自己,他麻木地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刚想辩解,脑海中忽地涌起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恶趣味,突然道:“已经晚了。”
释冰痕:“……?”
“他已经被欺负得上瘾了。”江远寒一本正经地道,“离不开我了。”
他要是这么说,那他们俩的内容就是一本小黄书写不完的丰富了。释冰痕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碍于还要赖小寒帮助,也不好当面教育他,只能心事重重地走了,临走之前还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原来你这样也能有道侣。”
江远寒笑眯眯地目送对方离开,坏孩子的心理作祟,迅速地产生了一股恶作剧成功的愉悦。他转过身撩起珠帘,一抬眼就看见对方坐在桌案旁打棋谱。
雪白的外袍衣料,落在衣衫之间的发丝浓黑如墨,期间夹杂着淡淡的赤金色碎丝。襟袖的边缘覆盖着若隐若现的淡金暗纹,如同云中凤凰盘旋于丝绸褶皱之间。他垂着眼,眼眸仍是看起来鲜明过度的灿金色,只不过此刻神光收敛,比之前要低调了数倍。
李凤岐的手按在棋谱的边缘,骨节修长匀称,剑修的手往往要大一些,同时又极其有力。江远寒几乎是瞬息之间便想起对方弹琴的模样——光风霁月、缥缈出尘,世间用来描绘正道修士的词语,在此间终于能够派上用场。
而且李凤岐跟江折柳的感觉还截然不同。这个人似一块至坚至贵的冷玉,而江折柳则是极清极寒的飘雪。
江远寒一想到这块清清静静纯白无瑕的玉是自己的,心里就莫名地高兴起来,何况他如今本来就心情不错。他看了一眼立在旁边、归入鞘中的掣日剑,慢吞吞地摸上去,伸手碰了碰掣日剑上的鹅黄剑穗儿。
细细的穗子缠绕在指端,像是与手指进行一场紧密切合的拥吻。他的手勾缠着玩弄了片刻,掌心摁上流光溢彩的剑鞘,发觉手中的剑身忽地震动了一下,似被惊醒。
李凤岐终于抬眸,静谧无声地看向对方。
江远寒暂且没注意恋人的注视,而是颇具探究地抚摸着赤金剑鞘,拂过上面细密精致的篆刻纹路,而手心的剑也逐步地醒转,似乎被缓慢而缠绵地叫醒了,带着轻盈的震动蹭着他的手心。
好奇心害死小狐狸。江远寒更感兴趣了,正当他绕着穗子观察剑鞘的时候,耳畔响起了一道清越温柔的声音。
“好看吗?”
江远寒点了点头。
“好摸吗?”
迟钝的神经反应过来,江远寒抬眸看向对方,稍稍迟疑了一下,如实颔首。
李凤岐没有什么表示,也没有特殊的话语,只是淡淡地道:“这是我的尾羽。”
江远寒:“……什么?”
掣日剑是这只大凤凰万年前脱落的一片尾羽,正是有合道妖祖的气息留在其中,才能铸成这把几乎能够呼唤太阳的绝世之剑。
“还想摸吗?”对方的声音清淡温柔,但实在太近了,这种近到极致的距离,让人几乎难以呼吸。
江远寒心中警觉,很想说不摸了,但视线猛地跟对方的金眸撞上,话语一滞,便被缓慢柔和地扶住了身躯。
他的喉结动了动,忐忑地道:“你……”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温暖起来了,像是被一股熏人欲醉的热风拂过,浑身都酥麻了筋骨,连神智都受到严酷的蛊惑和考验。
对方的唇碰到他的耳根,温暖的、带着一点柔柔的气息,和清淡弥散的香气。
“我可以给你摸一摸。”
这种话到底要怎么拒绝?正人君子是怎么维持住的,像这样的惊人考验,也能开口说一个“不”字吗?
江远寒的脑海里混乱地转着这些念头,甚至都要开始念叨四大皆空、色即是空了,但那么一丢丢肆无忌惮的欲望,还是丝毫不知收敛地影响到了他的抉择。
寒渊魔君吸了口气,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如地下交易般地小声道:“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让我亲眼看见。”
李凤岐笑了笑。
随后,江远寒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卷进了一阵温暖而不灼烫的环境当中。他仍旧被紧紧地拥抱着,被吻红他耳根的唇封住了话语,如坠海水浪涛之中,但这次的水温太高,让人糊涂得更过分。
他几乎连争夺上风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没等他看到大凤凰漂亮的尾羽,也没能上手摸一摸柔软的羽毛,就被对方轻轻地舔了一下额头上的角。
半透明的、稚嫩的,几乎带着一点点血丝,嫩生生得像是露珠做成,好似一碰就疼,一碰就要碎掉。
其实并不会碰疼。
但是像这样被轻轻地舔了一口,却让凶悍善战的江魔君差一点哭出来。他抬手环住对方的脖颈,有点委屈,想说他骗人,还不等控诉出声,就听到对方慢条斯理地道。
“我已经被欺负上瘾了,离不开你了。”他道,“你不负责吗?”
江远寒:“……?!”
他浑身一僵,到嘴边的指控也停了一停,很没气势地道:“……错了,真错了……唔……!”
珠帘细碎地碰撞了两声。
第一百零一章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诸多人无声着为了一个人的天劫而做出准备的时候,在天际终于有雷云沉闷的预兆之时,公仪颜撂下一切,孤身消失在了一个星辰闪烁的夜晚之中。
就像是已经探知死期的猛兽离开巢穴,像是深海巨鲸背井离乡而落,真正的生死关头到了,她反而孤身离去,不给自己后退的机会。
她性情如此,所以即便出现了这种变数,江远寒也有在震惊之中产生“确是她的风格”这样的感叹。
那把落了霜雪的刀,刀锋上寒凉彻骨,如同灌注在她骨骼躯体之中的鲜血,一样冰冷。这个看起来杀气十足的标准魔族,本该有一身沸腾的温度,只不过这些温度留于往事,无疾而终。
而公仪颜离开的第二日,释冰痕便发觉到了不对劲,他面临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之中,那股难以安宁的预感让他神思不属、精神恍惚,直到公仪颜部的下属来报,将军留信离去。
所谓的信,也只是只言片语。
江远寒挣脱温柔乡出来跟释哥商量的时候,也看了那所谓的“信”,只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千载相逢,生死勿念,珍重,珍重。”
以公仪颜的水平,能留下这句话也算是确实将魔界众人放在心上了。江远寒一时无言,抬眸看向对面的一言不发的血魔,试探地道:“我们去找?”
其实找不到。这一点释冰痕心里也有数。如若一个人要躲藏下去,除非有道祖的推演掐算,其他人怎么能轻易地判断她的方位。而且找到了又能如何呢,她决心已定,就算是到时候真的能找到,她一意拒绝协助,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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