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小五首当其冲地叫道:“云……云盏?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被降级了?”话音刚落,便被一旁站得最近的同伴捂住了嘴巴。
宣衡之上前迎接,瞧见祝云盏拎着东西,便笑道:“听说最近风平浪静,没有命案发生,云盏是回来看望我们这几个快要把金陵阁坐穿的苦命兄弟的吗?”
巴慈上前来,直截了当地问道:“带了这么多土产,是特意送过来慰劳我们的吗?”
几十双充满期待的明亮眼睛,同时盯着祝云盏,但祝云盏面不改色,只实话道:“不是,东西是要送给师尊的。”
同伴们立刻垂头失望,悄悄叹气,唯有樊子隐好奇道:“金陵阁里有你的师尊?怎么以前不曾听你说过……”
宣衡之抢话道:“最近新上任了一位少卿,难道少卿是你的……”
祝云盏刚启唇要解释,左边耳房的门扉不巧打开了,黄延走进了廊子里,祝云盏立刻冲黄延唤了一声‘师尊’,而黄延也回应了一声‘嗯’,令在场的同伴们震惊。
祝云盏对黄延笑道:“闲来无事,今天特地回来看望师尊。”
黄延答道:“进屋里说吧。”转身便回到了耳房。
祝云盏迈步尾随,但只刚迈出了第一步就被一只大手扣住肩膀,宣衡之凑到他耳边困惑道:“大卿是你的师尊?!你什么时候成了大卿的亲传弟子了!怎么办到的?”
巴慈凑到宣衡之的耳边,提醒道:“云盏好像是孤儿……”
宣衡之低声叫道:“我从小没娘,算半个孤儿!”又指了指立在不远处的莫逢英:“阿英也是无父无母呀!为什么大卿只收了云盏做亲传弟子?”
苗嘉护把巴慈拉开,单手扶着宣衡之的肩头,认真地答道:“云盏生得比我们好看。”
宣衡之连忙朝苗嘉护低吼:“大卿像是这种以貌取人之人吗?”
祝云盏只笑道:“我先进去了,待会儿再与你们喝茶闲聊。”便迈步走进了耳房,闭合上了门扉。
朱炎风此刻也正坐在雕刻四神兽的黑漆屏风后方的弥勒榻上,与黄延面对面,从黄延口中得知屋子外面响起一阵吵闹声是因为有人回来了,便镇定自若,斟了一杯木樨花乌龙茶,端起茶杯,喂黄延抿了一口。
祝云盏绕过了屏风,来到弥勒榻前,向黄延捧手行礼,回头瞧见朱炎风,猜测他就是宣衡之口中提及的少卿,又向朱炎风行礼:“见过少卿。”
朱炎风稍微挪出空位,大方道:“上来坐吧!”
祝云盏瞧了黄延一眼,似是请示。黄延也大方地答道:“坐吧。”
祝云盏这才敢斜坐在弥勒榻边沿,将带过来的土产都呈给黄延:“我带了东西过来,送给师尊。”黄延自是大方地收下礼物,放在了身侧,不着急打开来瞧。
朱炎风大方地从茶盘里拿起一只空杯,放在祝云盏的桌前,还亲自斟了一杯茶给他,三人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随意谈聊,其乐融融更似一家人。
☆、第66章
过了两个时辰余,祝云盏便离开了耳房,这屋里登时又安静了几分。朱炎风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瞧着桌对面的黄延,瞧着他轻吹杯中热气喝茶的样子。
黄延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收他做徒弟?”
朱炎风很老实地轻轻摇头,表示不知。
黄延答道:“我想弥补自己的过失。我的爱子,是我自他总角之年起养大,他的模样真的有几分像你,但我真不该命他去落梅庄,到现在,我连他的尸身也找不到。”
说着说着,银灰的眼眸里浮现出一抹颓然的神情,令朱炎风心疼,朱炎风伸手就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安慰道:“好好待云盏,不让那样的悲剧再度发生,就不会再失去。”
黄延轻轻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嗯’。朱炎风低头瞧了瞧茶几案上的那一碟红豆馅荷花酥与椰蓉馅荷花酥,拿起椰蓉馅的那一只,送到黄延的嘴边,黄延张嘴就咬去了一半,接着吃掉另外一半,明明碟子里还有两只椰蓉馅的,却抓住朱炎风的手,舔去了残留在他手指上的碎屑。
朱炎风为黄延斟茶,顺便问道:“现在还有空闲,不如看看云盏送的礼物?”黄延抿了一口木樨花乌龙茶,便开始拆开礼物的纸袋,取出一支砗磲发钗,釉白之间混入了些许金丝纹理,而发钗的末端雕刻着‘伏在叶子上的蝉’,蝉翼又镀上了金边。
朱炎风从他手中拿过这支发钗,轻轻地插在了他的发髻里,瞧了瞧,称赞道:“好看!云盏的眼光挺不错,真会挑好看的给师尊。”
手中没有镜子,黄延不知晓自己戴着这支新发钗的样子如何,只是听眼前人的夸赞,就足以高兴,又拆开了第二个礼物纸袋,是一个雕刻着麒麟的樟木镇纸,樟木的奇特香气源源不断地扑到鼻前。朱炎风说:“是香樟木,防蚊虫可厉害了。”
黄延瞧了瞧手中的镇纸,就放在茶几桌案上的木托盘的旁边,再拆开第三个礼物纸袋,是一个木樨木制的圆筒盒子,盒底印着店铺的旗号,拔开盖子以后,一股浓郁的茶叶香气立刻冲天,是一盒颇为有名的茶叶。他瞧了瞧盒底的茶叶,粒粒饱满,黑中透绿,便倾身对朱炎风笑道:“改天泡一壶,和你好好品尝!”
朱炎风欣然点了点头,大方地应了一声‘嗯’,然后继续瞧他拆开了第三个礼物纸袋,三个手掌般大的紫檀盒子随之也映在眼前,困惑着问道:“这是何物?”
黄延拔开其中一只紫檀盒子的盖子,整齐地横在盒底的三只青墨棒立刻映在眼前。朱炎风不禁脱口:“是皓月寺的青墨!这墨汁研墨出来,极为细腻,没有半点墨渣,色泽漂亮,书写起来很是流畅,也极易干燥,墨的香气独特。”
黄延盖上了盖子,好奇道:“你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朱炎风坦白:“在我出家之时,曾经在皓月寺修行过三年,每日都用这样的青墨。”
听闻‘我出家之时’这五个字,黄延便不愉快,这五个字伴随着他最痛苦最伤心的往事,立刻道:“以后不要再提起‘我出家’这三个字。”
朱炎风抬眼,从他认真的眼神里瞧出了他的情绪,只好答应道:“好吧……”
黄延默默拆完了所有的礼物,再把所有的礼物瞧了一眼,拿起其中一只紫檀盒子,放在朱炎风的桌案前,朱炎风微愣:“你要把这一盒青墨给我?”
黄延点头,应了一声‘嗯’。
朱炎风道:“可这些都是云盏送给你的……”
黄延微笑起来,很是大方:“已经是我的东西了,我想怎么处置就是我的事情,包括把它送给你。我送给你的东西,你敢不要吗?”
朱炎风很明白黄延的脾气,虽然现在眼里和唇角上皆是笑意,一旦被拒绝就会生气,因此即使不贪恋这一盒青墨,他还是依照黄延的心思,收下这份礼物。
右手刚触碰紫檀盒子,黄延的手便伸过来,轻轻压住了他的手背,朱炎风抬眼,疑惑着望了望黄延的脸庞,只听黄延说:“你要是用这青墨写了什么画了什么,一定要拿给我看!最好是送给我!”这才明白黄延的心思,不由用食指轻轻刮过黄延的鼻梁:“你之狡猾,纵有十个城主也压不住你。”
黄延得意地回话道:“可惜呀,青鸾城每一代都只有一位城主!”
朱炎风收好了紫檀盒子,从盘子里拿起一只椰蓉馅的荷花酥,掰成了两半,一半自己吃,另一半递给黄延,但黄延并不用手接下,倾身微微张嘴,非要他喂,朱炎风便大方地送到黄延的嘴边,两人相视一笑。
再喝完一杯茶,黄延觉得时辰还早,便建议道:“不如你现在就用这青墨,写几句如何?我好想许久没有见过你书写的模样了。”
朱炎风便大方地点了点头,自己去取来了文房四宝,黄延端起茶盘,暂时放置在茶桌一旁,悠闲地用手撑着腮,悠闲地看着朱炎风研墨握笔书写。
朱炎风书写着,偶尔抬头瞧了黄延一眼,写了一刻钟才写好,刚好写满了一张华笺,然后搁笔。纸上的墨迹只干了半分,尚未完全干透,黄延已迫不及待地拿到自己的面前,仔细过目纸上的字句。
这秀气的笔墨之中,所写的是九首词句,为一个词牌名,名为《九张机》,诗句为‘一张机,无形风亦月无声,炎夜怎无半凉意,雨停蝉噤,心躁云慢,何以聊我思。二张机,窗前见月独见漆,温水咸甜可有涩,阑珊灯下,蛾儿偏爱,哪知梦魂随。三张机,世上桃夭几渡津,太湖醉刻三生幸,侬居其背,西南有妾,指待喙边丝。四张机,辗转眠半魇生白,莲蓬眼中暗滋味,绯瓣尖上,枕中侬俏,弗许柔情绝。五张机,秋叶多繁梅露稀,白发拂地星火曳,千重帐内,痴颦念笑,玄黄泪红尘。六张机,谁裁银雪铺青石,抱衾盗心负情债,冷落雁阵,西子鹤去,风华凋寒冰。七张机,天雷声声招雨亲,流觞取酒惊梦醉,小楼昨夜,月魂迷迭,胡匪暗相思。八张机,人事猜否又阴晴,哪处燃香一窗沁,生生灭灭,缠棉央未,怎堪夕时奔。九张机,乌金乃敢泯雀舌,口啖奈何空杯怯,司南诸日,柳下花会,千年执手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