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砚埋头在阳清远的怀里,轻轻点头,随即慢慢闭上了双眼。
次日的大清早,阳清名来到船坞,悠然地等待,过了许久许久,一道人影自远处缓缓走近,当走进阳清名的眼界里,走到阳清名的面前时,阳清名吃了一惊,脱口道:“怎么会是你?!清远呢?”
无砚答道:“我来送你,阳清远来不了了。”
阳清名露出嘲讽的笑容:“早已说好的事,他怎么可能说不来就不来了。”
无砚坦白:“他要带杨心素去苦修武功的地方,以后还要监视杨心素在那里的举动。”
阳清名哼笑一声,轻轻嘲讽道:“慕容世家的下人也不少,又何必留我弟弟做这些琐屑之事,以他的身世也不需要干这些,他应该在淅雨台呼风唤雨,坐享权势。”
无砚回道:“可惜他只喜欢最平凡的人间烟火。”
阳清名暗暗握紧拳头,暗暗咬牙:“无砚,好歹你与我有过另抱衾禂之好,亦是我教会了你如何逍遥,你何必做得这么绝。”
无砚淡漠地回道:“过去是过去,我不需要为你的欺骗留情面。”
阳清名嘲讽地笑了笑,便不再多说废话拖延时辰,立刻转身,踩过踏板,登上了慕容世家的商船。
无砚看到商船离去,也不多逗留片刻,转身就走。
阳清远走在林间,边走边喃喃:“那个菜鸟果然过惯了大少爷的生活,进到那个山洞差点就要上吊了,就怕他呆不了多久就偷跑出来。”
话音刚落,便从前方传来一句回话:“他跑不了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阳清远听出这是无砚的声音,便小跑着跑向前方,看到无砚的身影,愈加往前小跑,至无砚的面前,与无砚一块儿散心,幸灾乐祸道:“他抱着那几根锁链不撒手,我叫他,他也装聋作哑。”
无砚附和道:“那就好了,治一治他混世魔王的毛病。”
安静了片刻,阳清远忽然问:“我哥走了?”
无砚轻轻应了一声‘嗯’。
阳清远追问道:“他有没有怪我食言?”
无砚回答:“没有,你并没有逃避他。”
阳清远说:“可我是光明正大地逃避了他,唉……,我只怕以后他当了掌门,不让我回去祭祖。”
无砚回道:“不让你回去祭祖的,是薛慕华。你呀,比起担心这件事,还不如多想想什么时候把曲子写好然后演奏给我听。”
阳清远立刻道:“我已经写好了,回去以后,等哪日有空了便让你听一听。”
两道肩并肩的身影,沿着脚下的青石板径道,在交谈声之中,渐渐走远了,隐没在苍翠葳蕤的草木之中。
那时候的麟凤社总舵神绕山庄内,一座楼台的楼顶大露台上,黄延稍稍屈膝,侧躺在弥勒榻上,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握着折扇,往自己身上轻轻扇风,也不在乎拂动自己的长长鬓发,那双银灰眸子静静地瞧着眼前的朱炎风。
两只小猫正在弥勒榻上,一下奔到朱炎风身侧转悠,一下又奔到黄延身侧转悠,转来转去,时不时用猫头轻轻蹭黄延的腕部,又时不时蹭朱炎风的腿,只有黄延放下扇子,轻轻揉了一下猫头,朱炎风只在专心剥着荔枝壳,剥出了雪白的果肉便送到黄延嘴边。
黄延轻轻张嘴就轻咬一口这鲜嫩多汁的果肉,酸甜的滋味在嘴里翻腾,一直翻腾到喉咙,令他贪心得忙不迭咬下第二口,将一小颗种子吐在朱炎风手心里。
朱炎风便又继续剥荔枝壳,剥出荔枝果肉,一只蓝白毛的小花猫恰好抓住了他的手背,凑近闻了闻荔枝的香味,突然向后翻倒,爬起来以后走开了。
黄延不禁启唇:“看来猫不喜欢酸甜的滋味。”
朱炎风回道:“好像是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猫都这样。”手一伸,将荔枝果肉送到黄延的嘴边,让黄延品尝。
黄延衔着荔枝果肉,没有马上含入嘴里咀嚼,却是伸长颈项,凑近朱炎风的脸庞,朱炎风也是明白人,立刻凑过去,贴上他的唇瓣,轻轻咬下了一半的果肉,连种子也一起带走,剩另一半果肉衔在黄延的嘴边。
朱炎风将种子吐在手心,放进一个装着果壳的托盘,继续剥荔枝壳,没注意到小黑猫跳进托盘偷偷叼走了一片荔枝壳,但黄延却是瞧见了,单手撑着头的他,用另一只手拎起了那只小猫。
看着小猫垂着手脚、牙齿紧紧叼着荔枝壳不放时的天真脸庞,黄延轻轻责怪道:“你这个小东西,荔枝不敢吃,闻了就跑,反而要吃苦涩的壳。”
朱炎风打岔:“也许只是想磨牙。”
黄延回道:“给它们吃了,又要闹肚子,闹肚子就会瘦,什么时候才能长成圆圆胖胖的模样……”
朱炎风笑道:“圆圆胖胖的,躺在地上像一张坐褥,你真不担心?”
黄延把猫放下来,无情地扯掉了猫嘴边的荔枝壳,答道:“当枕头使,也挺划算。”
朱炎风忍不住笑了:“两个‘枕头’啊。”
黄延回道:“所以要早点喂大,不准吃草。”
朱炎风忽然记起来:“慕容少当家是不是说过,偶尔给吃一点麦苗,对猫好?”
黄延说:“荔枝壳也不是这种猫草。”
朱炎风回道:“我已经在种了,只是还没有长出来。”
黄延劝道:“麟凤社里那么多人,何必要你亲自去种?听我的,不太重要的事情,你吩咐他们干吧。”
朱炎风只专心剥最后一颗荔枝的壳,不说话,然后将果肉送到黄延嘴边。黄延抓住他的腕部,大方道:“你也该好好吃一颗了。”
朱炎风浅笑道:“你喜欢吃,若是少了一颗,一定无法知足。”
黄延坚持道:“现在是我叫你吃。”
朱炎风瞧了瞧黄延那一双银灰眸子里浮现的一抹坚定的神色,便垂眸不说什么,乖乖将两指之间的荔枝含入嘴里。
黄延一直瞧着朱炎风的举止,在看到他吃下荔枝以后,忽然稍稍撑起上半身,凑过去,含住他的唇瓣,吸走了残余的荔枝汁,还舔了一遍他的指尖,然后道:“最后一颗荔枝,我也吃了。”
朱炎风心服口服地浅浅一笑,用食指背轻轻抚过黄延的脸颊。黄延打了一个响指,立刻有侍者上前来,端走了托盘与茶几案,弥勒榻中间少了阻隔,黄延便坐近一些,轻轻靠进朱炎风的怀里,朱炎风也搂着他,两人一起安祥地同享迎面吹来的凉风。
八月之前,伏雪恨骑马领着一辆马车来到淅雨台总舵,过了标示地界的牌楼,在总舵正大门前停下,车门打开,伏连雷先下车,然后搀扶着裳烟华下来,裳烟华的伤势痊愈了大半,身子骨十分虚弱,雪恨赶紧从马鞍下来,帮忙扶住母亲。
淅雨台弟子认得出伏家父子,连忙请他三人进到总舵,并即刻禀告给薛慕华。
只是听闻亲家来到,薛慕华立刻赶去迎接,在路上刚好遇上亲家三人,便高兴道:“两位亲家,怎么突然来淅雨台拜访?好歹派人送信知会一声,女婿也好派人接两位过来!”
伏连雷说:“恨儿说小女诞下了孩儿,所以来看看。”
裳烟华忽然拿起帕巾,轻轻掩住口鼻咳了咳几声,即便是涂抹了胭脂水粉,画了极好的妆容,但憔悴的迹象仍难以遮盖。
薛慕华不禁说道:“亲家母这是怎么了?”
伏连雷泰然地答道:“前些日子生了重病,不过不碍事,好好调养就会好的。”
薛慕华当即相信这番话,便大方道:“既然亲家母身子不适,那便赶快进屋歇息,晚些时候再去见扎月与孩儿。”
伏连雷不客气地与薛慕华同行,雪恨好好搀扶裳烟华,紧跟在伏连雷身后,一起前往客堂,时不时注意裳烟华的面色。
☆、第203章
青鸾城的一条径道上,铺满了灿烂的日辉,一道撑伞的人影缓缓往前行走,影子让日辉延长了一丈,犹若高大的黑色巨人。
伞盖为玄黑,绘着金松枝与白鹤,伞骨和伞柄皆为紫竹,伞盖下遮不住那一头银白的发缕、雪里透着点点绯红的肌肤以及桃花唇。缓缓抬眼,整齐微翘的浓密长睫毛也跟着抬起,一双银灰眼瞳总是透着水润的光泽,侧脸轮廓亦标致得很,吐息如兰。
到了坐落在思午筑与水淩筑之间的地牢,伞盖这才朝前倾,降下来,收拢了,黄延转身,迈步走进了地牢深处,层层笼门升起,死一般静谧的地牢里立刻响起跫音。
沿着螺旋形台阶,来到曾经关押过自己的那一层牢房,黄延止步在格子铁门前,瞧了瞧浑身都戴着沉重的镣铐、穿着粗糙的葛麻囚衣、发缕凌乱又像一个废物一样静静坐在里边昏暗角落的身影,过了片刻,才启唇:“为父来看你了。”
里边立刻有了回应:“爹!您到底去了哪里?这个计划只差一点就成功了,可是您却不见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黄延只遗憾地叹了叹,不说话。
紫天离问道:“为何爹会在我面前变成了莲幂……?不该是如此。”
黄延回忆起来:“那一日,在平京城外,为父去了河边,那小子突然出现了,说眠龙井出事了,炎风出事了,要为父赶去神护山,为父便赶去了神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