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深吸一口气,随后一个接着一个兢兢战战地抽取竹筒里的木签,突然屋里响起一声惨叫,传到了院子里,在暖阳之中站立了许久的岑小五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左边耳房内,黄延似是没有听到外面的任何动静,坐在弥勒榻上,安享着烤火炉散发出来的温暖,烤火炉也从雕刻着四神兽的四曲黑漆屏风前方,被搬运到了屏风后方与弥勒榻前之间的空地上。
奋笔疾书写稿子写了两寸厚之后,黄延搁笔,抬头瞧了瞧雕花镂空窗,还没有到正午,悠闲地待墨迹干透了,便将两寸厚的稿子卷起来,用一根细麻绳捆好,放入一段褪了青的粗竹筒里保存,再斟一杯茶,指腹触碰杯子仍能感受到一股暖意,便无顾忌地抿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耳房的门扉打开,一股暖息趁机会流出耳房,融入屋外寒凉的空气之中,被寒凉所吞噬,黄延单手捧着那一段竹筒,踏出耳房,一声不吭地穿过院子。窦清浅见到他的身影,立刻张嘴:“大卿!这几盆花,还要吸收日之精华几个时辰?”
黄延没有回首,迈着步子答道:“到墙上没有了日光为止。”虽是简单的一句话,窦清浅却顿感一道晴天霹雳自头顶激烈地劈了下来,一早的志气都碎成了渣。正屋里的余下十九人正好听闻这番对话,都崩溃得倒在地板上,或是抱住了门框,头顶浮着一片阴郁。
走在回金云楼的路上,迎面而来一道人影,令黄延不由止步,来者渐渐走近,脸庞轮廓渐渐清晰,果然是他所想的朱炎风。脚步至他面前才停下来,朱炎风问他道:“快正午了,你要去哪里?我正好过来,想接你。”
黄延轻描淡写地答道:“先回金云楼。”
朱炎风瞧了一眼他手上捧着的东西,有些好奇:“你拿着什么?”
黄延只道:“书稿罢了。”继续往前迈步时,问道:“明日可有空?”
朱炎风一边跟着迈步一边想了想,才答道:“明日长老阁有任务。”
黄延又问:“那你何时才有空?”
朱炎风答道:“或许两三日以后吧。”
黄延坦白:“我想去平京一趟,想着如果你也有空的话……”
朱炎风听着就会意了,立刻答应道:“等我有空,我会亲自去找你。”
黄延浅浅一笑,朱炎风侧头瞧他一眼,没忍住,轻轻牵了他的手,以悠闲散心般的步履,先前往金云楼。
路上,黄延故意问道:“我的兰花螳螂去哪里了?何故不见了?”
朱炎风微微低头,笑答:“你会不会介意有人半夜偷走了它,然后,换成了一颗与众不同的蛋,出现在你的枕边。”
黄延侧头瞧着他,微笑着故意问道:“这个人是谁,你若是知道,可以告诉我?”
朱炎风立刻如愿道:“他就在你的身边。”紧接着关心道:“你可喜欢?”
黄延答道:“做工不错,值得奖赏。”
朱炎风轻轻拦住他的后腰,亲近一些,问道:“你会奖赏我什么?”
黄延反而问道:“你觉得我该怎样奖赏你?”
朱炎风干脆地答道:“今晚我在金云楼过夜。”
三日以后,两人约好了时辰,乘船来到平京,登上平京城隍的一座小食馆,选了最好的座位。朱炎风先坐下,黄延没有坐,只向朱炎风交代一声:“先在此地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朱炎风不过问原因,当下就回应一声‘嗯’,黄延安然地转身离开。
一炷香的时辰悄然过去,朱炎风先点了三小碟开胃菜,无非是剁椒脆藕、酸辣萝卜块和酸辣黄瓜木耳,吃这些,抿一口茶,仅仅是为了避免被伙计当成白坐席位不消费的。
黄延刚好回来,还没坐下就先从竹签筒里捏一根竹签,扎了一片脆藕咬了一小口,这才坐在朱炎风右手边的位置。朱炎风瞧见他变得两手空空,先前捧着的那一只粗竹筒消失了,便猜到那是交付之物。
黄延拿起一本折子,细看上边所写的食单,干脆地点了一大盘香辣小龙虾,一盘切片的糯米鸡肉卷,两碗蘑菇豆腐紫菜味噌汤以及一盆白米饭。
朱炎风问道:“吃完这顿饭之后,我们去哪里?”
黄延答:“我还没有计划。”
朱炎风出主意:“去剧院听戏,或者逛逛喜欢的店铺?”
黄延干脆道:“也好。”
朱炎风又问:“那,先去哪里?”
不等黄延回答,黄延身后陡然传来一个声音,硬生生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谈:“朱先生,闻人先生!太好了,二位都在这里!”两人闻声回首,只见一位爽朗的少年走到桌对面,虽是一袭平民朴素的衣着打扮,朱炎风仍是认得出来,微愣之余启唇:“你……”
黄延泰然地抢去了话语权:“你不是应该呆在宫里吗?看来你父亲挺纵容你,准你随便出来放风?”
朱炎风只得接在后头,问道:“你为何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李祯一同答道:“父上还没有回来,兴许是在青鸾城忙碌,我闲来无事就出来走走,刚才在街上远远看到闻人先生,就跟到了这里来。”
朱炎风道:“嗯,长老阁这几日都很忙,开了几场会议。”
黄延接话道:“你只是来打招呼,还是来当我们约会的包袱?”
李祯微微一愣,随即浅笑道:“其实我是有件事,想与两位商量的。”
朱炎风大方道:“坐下说。”
李祯当即坐下空位,直白问道:“朱先生和闻人先生,若别无他事,可不可以私下带我去雁归岛拜访?”又道出理由:“我天生有哮喘,又因为身份……父上并不准我远行,但我想去见杨心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这个忙。”
黄延轻慢地答道:“带你去雁归岛,这要是让你父亲知道了,可是一宗严重的罪名。你想我们会是这样不知轻重吗?”
李祯下了担保:“我不会害你们!如果父上追究责任,一切由我承担!”
黄延好奇:“这个杨心素,值得你做这么大的牺牲?”
李祯垂眸不答,亦不敢回答。
黄延笑道:“前些日子,我遇上慕容世家少当家,正有意要去那里拜访,只是找不到比较好的理由。你是否可以提供一个比较好的理由?”
李祯听罢,立刻点点头。
黄延问道:“你打算何时出发?”
李祯干脆地决定:“私下的远行不方便拖太久,就今日吧。”
黄延再度笑道:“我就喜欢这种爽快的决定。”伸长筷子夹了一块荤菜:“只是我们还在吃饭,劳烦你等一等。”
李祯瞧了一眼桌上的菜肴,便低头垂眸,不敢再瞧第二眼。朱炎风可怜他一把,伸长手臂,将一只干净的空杯子摆在他面前,又为他斟了一杯茶。李祯当面谢过,捧着茶杯,低头缓缓抿了一小口热茶,慢慢等待。
慕容无砚此刻已然平安回到了雁归岛,将阳清远送到广陵郡国天子津以后,他如释重负了片刻,却又有一股缺失了什么的感觉袭上心头,令他觉得莫名其妙。缓步穿过径道,走过回廊,他竟每一步都在出神,脑内不由自主地跳出这几日的回忆。
那天夜里,阳清远横躺在他的身侧脸庞向着外侧睡着,而他在睡梦之中向寝榻里侧翻身,竟十分巧合地撞上了阳清远的脸庞,唇瓣不偏不移地磕碰个正着。
他偏偏睁眼醒过来,发觉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把自己给吓到了,更糟糕的是,阳清远也被这小小的磕碰弄醒。
无砚急忙抬起头,满脸不知所措,阳清远抬起双手,对无砚道:“不是我干的啊,我的手一直都在这里。”无砚羞得满脸通红,只用手背捂住嘴唇,翻身背对着阳清远,一言不发。
阳清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怎么会倒在我身上?”无砚不想解释,心知会变成越解释越像是故意为之的事,害臊而烦躁,不由握紧一只拳头,只道:“大半夜的,好好睡你的觉!”嘴上这么劝,自己却在意得差点睡不下去。
阳清远忽然凑到无砚耳边:“你是在愧疚,还是在害臊?”无砚不回答,只单手反手向后,一个劲地推他的肩头。阳清远抓住这只手,在无砚的脸颊上用力亲了一次,说:“我们扯平了。”就将他放开,继续入睡。
殊不知此举反而令无砚更加无法平静,害得他在后半夜失眠,害得他在翌日的早晨困得起不来,阳清远只好将他背出平潮武厂,背着他穿过好几条大街。无砚就这样在阳清远的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好几个时辰,等待睡醒时,瞧见阳清远的下巴。
阳清远将他放在地上,坐在他的身侧,让他枕着自己的膝头,如此才能方便享用刚离开灶火的炭烧香菇鸡肉串和肉丸子串烧。
无砚闻到了这股香味,便直起腰,毫无顾忌地伸手讨要道:“我的份呢?”
阳清远刚咬住一个肉丸子,愣了愣:“你也要吃?还好我多买了几串。”便递到无砚的面前,任由无砚挑选。无砚挑了几串比较想吃的,从其中一串开始下嘴,不由道:“嗯?!不光很香,还很嫩很新鲜!”
阳清远自豪道:“我挑东西的眼光,一向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