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子中有光亮在隐隐流动,似是星落凝成河。沈清书定神看时,才发现是流萤。
“你从前说过,你最想看的就是萤火虫,但你在京城里见不着。”纱月高兴地看向沈清书,却发现她怔住了,脸庞上有着纱月从没见过的悲伤神情。
沈清书记得和温雪儿去河湖放花灯时,见到的也是这样一片漂浮着的幽亮。
纱月的心凉了半截。她再怎样自欺欺人,也骗不了自己沈清书露出这样的神情是因为感动或愧疚。
她心有另思。
纱月渐渐握紧了拳头,看向沈清书的眼神第一次不带丝毫爱意。
沈清书没有察觉到纱月的异样,只是缓缓往萤火虫聚集的地方走去。
她凝视着围绕着自己的光亮,嘴角微微上扬。
“沈清书,我们回去吧,”纱月第一次唤她大名,“一点都不好看。”
“好。”沈清书轻声回应。
在回去的途中,沈清书的袖间突然飞出一只流萤。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藏一只萤火虫进自己的袖子里。
藏起来又是为给谁看?
那萤火虫伏低飞着,照亮了沈清书的脚下。
沈清书本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不料眼神却突然凝住了。
地上躺着一只平安符。
沈清书再熟悉不过的平安符,温雪儿将它送给自己时,自己还嫌没有图案,退了回去。只是因为那桩命案的发生,让这只平安符就此来不及绣上图案。
沈清书小心翼翼地捡起,止不住地打量,随后十分肯定地看向纱月:“温雪儿来过。”
“谁?”
“你昨晚将我掳过来的时候真的没有任何人看见吗?”
“不知道。”
“这是温雪儿的东西!”沈清书的声音凌厉了几分,她一直平淡的情绪此时终于泛起了波澜,“不要同我说风沙能把这东西从军营吹到这里。”
纱月“呵”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笑笑:“那就找找吧。”
沈清书此时还算冷静:“这是你们赫希的地盘,光靠我找连自己都会迷路。”
纱月冷着脸唤来人嘱咐了几句,不一会就有人举着火把四处寻找。
“你觉得她会跟着我来找你?”纱月问沈清书。
沈清书默了默,道:“不知道,她一直想来西境看看,许是误闯。”
纱月漫不经心地问:“你说会不会不是失踪,而是被野兽叼走了?”
沈清书攥紧了平安符:“纱月,嘴上留情。”
不知过了多久,温雪儿才在一口枯井里被找到。
若不是还能探到一丝微弱的气息,沈清书会以为温雪儿真的死了。她按捺下想要杀人的冲动,颤着声音对纱月说:“你们赫希的待客之道好特别啊。”
“我昨夜一直同你待在一起,怎知道她被抓了,你就不想想极有可能是她行事鬼祟,偏要闯进我们赫希,才会被人当成恶贼关起来?”
让纱月带自己出去已经是不可能了,沈清书现在只盼着兄长能快些来接人。她一边给温雪儿喂水,一边探看着纱月的脸色有没有变得更难看。
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撕破脸皮只会把命也搁下了。
盛水的东西快要见底的时候,温雪儿终于有了声息,她连连咳了好几声,才缓缓睁开眼睛。
沈清书怔怔地看着醒来的她,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而她却没有料到温雪儿下一刻会扑入自己怀中,紧紧地抓着不松开。
沈清书心中一颤,本想同样回抱她,然而那双手却在将要触到温雪儿的那一刻停了下来,悬空凝了一会后,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纱月,”沈清书神色中有几分无奈,“无论是误闯还是擅闯,我们都已经足够麻烦你,至于给她寻医的事,就不麻烦你们赫希了。”
纱月回视着她,良久才说了一句:“好啊,我放你们走。”
温雪儿这时也缓了过来,她目色晦涩地看着纱月。
她昨夜一路跟着纱月追到赫希,不料反被纱月带人围住,再醒来已经在井底了。
沈清书扶起温雪儿的时候,突然跳出一个人激动地用蹩脚的中原话说着:“他不能放走,他投毒,在井里。”
“冷静,”纱月按住那个人,“先说给我听。”
沈清书挡在温雪儿身前,眼神在夜色的映衬下变得更为阴暗。
纱月听完后,徐徐转向温沈二人:“温雪儿在我们的井里投毒,不止一个人见着了,所以才把她投枯井里作为惩罚。”
“她千里迢迢从中原来到赫希就为给你们投毒,图什么啊?”沈清书笑了出来。
纱月亦笑:“你可以走,她不能。”
沈清书敛笑:“如果与我一同来赫希的是我弟弟或兄长,你还会扣下吗?”
“你觉得我故意针对她?”
沈清书凝视着她,不再多言。
“沈清书,我们这可是有人亲眼所见的。”
“可我没见到。”
纱月微眯双眸:“那就两个一起留下。”
“我兄长平宁将军就在二十里以外,你敢?”
纱月摇摇头:“你是客人,自然要被我请到殿上好好招待,她便不一样了。”
沈清书嘴角微微上扬:“纱月,把你手腕上的铃铛给我。”
纱月摸不清她在打什么主意,可还是脱下铃铛扔给她。
沈清书随即把铃铛系在温雪儿手腕处,冷冷地对四周围着的人群说:“别动她,我听得见。”
纱月正疑惑沈清书的用意,却被她一把扯走。
沈清书似是反客为主,丝毫不给纱月任何挣扎的机会,就将她带入寝殿。
纱月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扔到了床榻上。
沈清书面色如霜地俯下身去钳制住纱月的双手:“你还把我当成沈二是吗?还觉得我负了你是吗?”
“我恨你。”纱月同样瞪着她。
“我给你机会啊,我不是都把你带到这里来了吗?想做什么就做啊。”沈清书眼眶内布满血丝。
沈清书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离了钳制,纱月颤抖着伸手掐住了沈清书的脖子。
竟想杀我吗?沈清书旋即笑了笑。
不过弹指间,纱月便反身将沈清书推到床榻上。
只是一想到昨晚沈清书梦中喊的名字时,纱月便凝住了动作。
沈清书讥讽的神色遮掩住了眼中彷徨,她嘴边仍挂着笑:“纱月,什么都做不了对吗?你根本不是对我有情,你是不甘心。”
纱月愣住了。
沈清书轻轻将她推开,从容地起身整理衣衫:“纱月,别再闹下去了。沈二或许很喜欢你,可她如今死了。而我耐心却很不好。”
若说沈清书之前对纱月还有同情,这次的枯井事件已经让她对此消磨大半。
“纱月,”沈清书轻声补了一句,“你以前帮过我,如今不仅强行押我来,还污蔑我的......表妹,我们扯平了,不会再有任何牵连。”
温雪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清书和纱月离开的方向,心中的忐忑越发的重。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可是一垂首就看见自己的衣衫沾灰染尘,便又沮丧了几分。今日真丑啊,不知道沈清书会不会觉得纱月美貌更盛。
她的眼眸逐渐变得黯淡,直至看见沈清书从容地走出来时才亮了几分。
“我们走,”沈清书与温雪儿擦身而过时,附耳问了一句,“你认得路吗?”
温雪儿摇摇头:“天太黑了,我看不清,只能跟在纱月后面走。”
沈清书眼神闪烁了一下:“你为何要跟来?”
“我亲眼见着纱月把你带走,自然要跟来的。”
“你和纱月起冲突了?”
“算是,我拿刀顶着她,她也还是执意要把你带走。”温雪儿老实地说。
原来纱月背上的刀痕是这样来的,沈清书沉吟片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示意温雪儿跟着。
温雪儿却立刻握紧了她的手腕。沈清书僵了一下,可是并没有挣开。
虽然从赫希的宫宇走出来时气势不减,然而沈清书看见四分八岔的去路时,心中难免咯噔了一声。
不通风俗人情语言,还要不知道具体路线,这......这局未免难解了些。
纱月不知何时出来的,斜倚在场不远处的长柱道:“你们猜猜哪条路通往野兽的巢穴,哪条通往下一个部落,哪条才是通往军营。”她拖长了尾音,语气有几分戏谑的意味。
沈清书脸色微沉,她不得不承认纱月说的是对的。
若贸然前去,就是在拿两人的性命开玩笑。
当然,沈也很清楚纱月意在逼使自己求她。
话说得这么绝,还要反过去恳求她,连自己都觉得可笑。沈清书无奈地叹了口气。
纱月见沈清书不为所动,于是转身欲走:“那你就自己走出去吧。”
“我带她走。”
纱月听见这个清冽的声音时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平宁将军来了。
沈清越纵身下马,神情平静道:“纱月,我带她们走。”
“平宁将军,中原和西境曾有协议,中原将士不得踏入部落一步,你如今——”
“我只身一人,不带任何将士。况且我今日不是以平宁将军而是以沈清越的身份前来,这也要成为把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