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我向你祷告,如你怜悯世人,应烧死藏于其间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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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7日,晴
今天看小报,其中有一篇随笔颇值得玩味,摘录一二。
“佘公山原本只是北区的一座土丘,全得当年佘枭雄的慧眼识珠。这位枭雄命手下军队大兴土木,填海造山。他在半山的住宅壮丽恢弘,是名副其实的皇帝屋。”
“枭雄一代人杰,却难窥人心。部下叛乱,以煤油致佘公山走水,皇帝屋于大火中付之一炬,佘枭雄终未逃出,死前祈鬼神降下灾祸,凡毁他肉身者,子辈当受此山奴役,生生世世。”
“今日的佘公山已是豪华住宅区,人人皆向往之。是否有能力在佘公山上购置房产,成为了三山富豪们的衡量标准。这桩陈年逸闻空有威慑,实际不值一提。但笔者认为,现代人过分沉溺于金钱、地位与权势,驾驭与奴役在其中彼此转化。枭雄的诅咒只不过以另一种方式传承了下去。”
……
11月1日,晴
今天夹竹桃谢了,到时间了。花有周期,总有一天会再开,只是再开的花不是看过的那一朵。我来这世界短短三十多年,自大些说,经历或许比很多人都丰富,我却觉得这份丰富痛苦,但痛苦会结束。我只是想念允哲,他马上就二十岁了。离上次分别已过十年。头一个十年,我不是个好母亲,对他关怀太少。后一个十年,我也不在他身边。他会不会恨我?恨吧,应该恨,恨我能让他将注意力转移一些也是好的,有人吸取这恨意,说不定他会轻松许多。
我请明嫂去找知沅过来。我与知沅更久没见了。这难熬的二十年之间,我始终都在抵挡永久标记造成的同化,试图保持情感的独立,但说实话,同化很早就已开始,我现在真正能靠自己想起的关于知沅的事情,已经很少很少了。但残存的那些都极其快乐,一丝一毫的痛苦都不掺杂其中。知沅让我懂得许许多多事情,那一切本身就是无价的。爱不可估量。
上月去检查身体,医生与我道明,以我现在的状态最多不过半年时间。半年,六个月,我可能还要再见高永霈六次,我一次都不想见他。在这条路的尽头,我只想见一见知沅。有许多话要对他说,最重要还是不能让他对我的道别感到太难受。我希望他永远开心,再苦也要挤出一点时间想些开心的事情,若是想起的开心事情与我有关,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听见明嫂说话的声音。知沅来了,他在上楼了。就写完这最后一句吧,我已不再需要反思。
方婕爱陈知沅。始终如一,永不止息。
(终页)
第73章 平安夜
褚易并不记得他是如何走出房间。他锁上房门,回到卧房将日记本与那个未打开的盒子放进抽屉,然后坐下。
方婕的三十年人生在他脑中盘旋不去。独坐几分钟,褚易咬牙,起身披上外套,下楼与汪嫂说出门一趟。
汪嫂惊讶,说这都快五点了,东家随时都会回来,您是要去哪里?
褚易没有回答,出门叫上司机,嘱咐对方开去城中。
他还记得高永霖画廊的位置。抵达后,他下车,看到安保派了一部车跟在自己后面,就做个手势,让车里的人在楼下等待,随后独自坐电梯上楼。
画廊似乎正在进行一场展览,门口竖了海报,写着展览标题:涅槃后永生。
褚易推门进去。整间画廊不见一人,氛围有些冷清。他走到中央的那副巨大油画前,停驻观看。
画布记录的是一滴血落下的过程。创作者捕捉到了血滴落时摇摇欲坠的一刻,白炽灯打在上面,猩红色颜料泛出一抹冷光。褚易往下看,标牌写着作品名:fall from heaven。
“beta也对艺术有兴趣吗?”
褚易回头,高永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omega依旧是那副疏离的模样,他见到褚易并不意外,走到他身边,看着画作说:“这幅画是我在海外收的,当初见到我就在想,到底是什么颜料才能让这滴鲜血的颜色如此还原,后来才知道这并不是颜料,而是画家用自己的血染成的。我很欣赏这种为艺术献身的行为,所以开了高价将它买下。”
他偏过头,对褚易说:“想买吗?如果你有诚意,我卖你一千万,怎么样,考不考虑?”
“不用了,”褚易拒绝他,“我只是来确认几件事情。”
高永霖打量他一圈,施施然坐到画廊中供观赏者休息的沙发上,叠起腿:“什么事情?”
褚易抬起左手,露出四根手指:“是你干的,对吗?”
高永霖不以为然:“你说那桩绑架案?都已经过去半年,现在才来兴师问罪晚了些吧。再说那是你父亲犯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边说,边悠闲地端详自己的指甲,吹口气,拖着长调对谁喊了一声:“阿荣。”
声音刚落,一个beta男人就从门外进来。对方寸头,眉毛稀疏,脸上一道长疤。
雨花山的那段回忆瞬间复苏,已经愈合的伤口传来反常的痛感。疤脸一路走近,他对褚易没有任何兴趣,看都不看他,最后停下脚步,规矩地站到高永霖身后。
不需谁来说明。那日疤脸临时反水,是因为他与褚茂的目的并不相同。褚茂为了赎金,对方则要他俩的命。他不是褚茂的同谋。这桩事故真正的始作俑者现正坐在褚易眼前,心不在焉地玩着自己的手。
见褚易站着不动,高永霖斜他一眼:“你在紧张?放心吧,用过的招我不会使第二次,高允哲的那群安保还在楼下,我不会动你。只是我也没想到你命那么硬,连雨花山都能活着爬出去,看来老鼠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
褚易不与他争辩,这不是他今天来的主要原因。他看向对方:“你为了解决高允哲身边的麻烦花了许多力气,但其实那个麻烦是不是我,对你而言并没有关系,你只是不能允许他身边存在任何你控制不了的变数,”他继续道:“因为他是高永霈留给你的最后一件事。”
高永霖停下动作:“你是从哪里知道?”
他没有惊讶,一反常态地露出笑容。褚易不回答,高永霖盯着他看了一会,也不追问。站起来,重新走近那幅血滴的画作,闭上眼睛。
“阿荣,”他说,“哥哥走了多久,你数过吗?”
疤脸回答:“有一年多了。”
“你说错了,”高永霖摇头,“是一年五个月零六天。”
“抱歉,二少爷。”
高永霖抬起手让对方闭嘴。他仍闭着眼,似在陶醉:“他走之后,下的这盘棋仍旧是完美无缺,他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从小就是。我以他为荣。陈知沅也好,高允哲也罢,都是他立在棋盘上的棋子,只配按照他的计划走下去,一个都逃不了。”
他睁开眼,回头看褚易,身影与画作中的那滴鲜血重叠在一起。
“你有没有听过高家在佘公山的大屋摆过一个风水阵?”他不紧不慢道:“高家曾经是佘枭雄的部下,当年这人被烧死时曾发过毒誓,诅咒高家后代一辈子都逃不出佘公山。先辈为了破除这一命运,在高宅设阵,用多处水源克制烈火,连我们的名字也是如此,最终却是无用功。高家的人无论如何兜兜转转,要么回到这里,要么客死异乡,无一例外。”
他走到褚易面前:“你刚才说得很对,我不在乎你,只是因为你走在一个不应该同行的人身边,所以必须消失。你命大,你该庆幸。我毁不了你,却可以毁了高允哲。我只需要留下这个人接手新利和,至于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没有关系。他是哥哥为高家留下的最理想的继承人,命中注定,他要代替他继续走下去。”
高永霖说话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可称得上笃定、坦荡,不愧疚,也不慌张。这些念头早已深植于他内心,与他交织为一体。他认为所做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褚易喉咙泛出一股血腥味:“你把高允哲当成什么?他不是你们高家的工具,也不是高永霈造的模型,他是人,他与你也血脉相连——”
高永霖打断他,嘲弄道:“你别弄错了,这世上只有哥哥与我是真正的血脉相连。高允哲只是他施舍给这世界的一样东西,没有哥哥,他根本不会有今天,他应感恩戴德。”
施舍,感恩戴德。这些形容让褚易感到恶心:“高永霈毁了他的母亲!”
“那个女人,”高永霖用形容那只小虫,那只小猫的语气说“那个女人”。“她拥有了哥哥的标记,还有什么不满足?我真不明白,以往每次见她,她为什么总做出那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如果她不是陈知沅相中的omega,哥哥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褚易气血翻涌,这群疯子,他揪住高永霖衣领,欲落下一拳,却被疤脸挡住。对方面无表情将他按倒在地。二少爷。他问高永霖,这人要如何处理。
高永霖走到褚易面前,眼睛向下撇,看着地上的他:“我领高允哲回三山的那天,曾问过他一个问题,我问他可以为了死去的母亲与期待他成才的父亲付出多少努力。他回答我,不是努力,是以未来押注,他要寻回失物,他已做出决定。那一刻,我由衷佩服哥哥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