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祁僮终于舍得转过身来,三两步走到唐成和白无常中间的位置坐下,对着袁洪冷漠道:“你直接说。”
袁洪因为他的语气紧张地搓了搓手掌,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听他开口道:“小粽子是我和前女友的儿子,原本想取名叫袁昭,我真的没想害死他的……我……”
“说重点。”祁僮不耐烦道,“小粽子明明还活着,为什么要他送进万年冢?谁帮你布下的冢?开了什么条件?”
袁洪紧张地抓起茶杯往嘴里塞了一口茶,对面的祁僮看样貌年纪不大,心情不好的时候却莫名让人发慌,也可能是他做了错事太心虚,现在看见唐成都觉得紧张。
“小粽子的妈妈是生他的时候难产死的,那段时间我天天做噩梦。”袁洪垂着眼说道:“因为我状态不好,小粽子就由我父母先带着,那一年我过得很伤心很痛苦,也就是那一年我遇见了王泠,她开导我,带我走出了自我折磨的困境。王泠很喜欢我,我虽然没有结婚,但却留下了一个孩子,本来不想连累她,可她坚持说会和我一起度过难关。”
“经过一年的相处,我意识到我也是喜欢她的,而且她也有了我的孩子,是一次酒后的意外。我不能让她再重复我前女友的悲剧,就选了日子结了婚。”袁洪说着用手掌搓了搓自己脸,“但是变故发生了,就在我们结婚两个月后,我父母突然去世了。”
“你前女友托梦给你了?”祁僮靠在沙发背上,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袁洪听了他的话手上动作一顿,“对。我办完父母后事后,我梦见了我前女友,她在梦里说是她害死了我父母,要求我把小粽子带在身边,带着他平安快乐长大,如果哪天她在地府看到小粽子英年早逝,一定会让我现在的整个家付出代价。”
唐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祁僮,谁知祁僮淡定地手指敲着膝盖,听了他的话没有半点惊讶,“所以后来小粽子生了重病,面对巨额的医药费,王泠不想再无休止地为别人的儿子劳心伤财,提出了放弃治疗。可你却害怕自己前女友在地下看到小粽子早早离世,会回来报复你们,所以就把小粽子送进了万年冢的冢心,欺神骗鬼,以此养着他的命。”
袁洪没有否认,似乎也知道祁僮想接着问什么,主动交代道:“对。我不敢放弃治疗,为了这事跟王泠吵了好多次。后来有一天,王泠在宴山市开个人画展,我也跟着去了。展会上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突然把我拦下了,把我遭遇的事全部点了出来,我心里又惊又怕,想要走,可那女孩却叫住了我,说她有办法能解决我的困扰,只要我跟她走一趟就行。”
“我当时也是急,见她每样事情都说得很准,反正我也无路可走了,就跟着她到了她说的地方。”
祁僮眯了眯眼睛,“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走到半道眼睛就被蒙住了,我还以为是来挟持骗钱的,可是并没有人来压制我防止我逃跑,我的手脚居然自觉不受控制的自己往前走。眼前的布被拿下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一个昏暗狭小的画室里,桌上铺着几张人像,四周都拉着窗帘,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地方。那女孩站在画架旁,椅子上还坐着两个男人,一黑一白两件袍子从头兜到脚,屋子本来就黑,我完全看不清那两个人的长相,看身材应该是两个男人,就是他们教我把小粽子送到那个地方的。”
白袍人和谁?祁僮站起身,耐着性子听他讲完了自己的全部遭遇后又问道:“他开了什么条件?”
“也不算是条件,因为感觉简单得有点过头。”袁洪怔了怔,支支吾吾道:“他们不知道从哪知道我妻子在这里还有一栋楼,要求我把一副画送到这里藏起来,藏好画后按照他们给的埋棺位置和方法把小粽子送进那个地方就行。”
“画?什么画?”
“卷轴画,我没敢打开看。”袁洪看了一眼二楼画室的方向,“我不知道能不能拿给你们……”
祁僮哼笑了一声打断道:“小粽子不在了,万年冢也被清了,你还在顾忌什么?哦对了,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你的父母不是被小粽子的妈妈害死的,在你给二老打理完后事的时候,她早就清算完功过入轮回了,所以根本不存在给你托梦一说。”
袁洪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活人的事我们管不着,你要怎么做希望你自己心里有数。”祁僮阴沉沉地补了一刀,“不然来日地府相见,往生功过自然有人和你慢慢算。”
***
祁僮交代了唐成几句,让对方回去告诉爷爷他和赫榛家里有事先走了,小高中生这次倒算是勇敢机灵,听到赫榛没什么大碍后显然也松了一口气,并且十分懂事地表示会帮他关注袁洪和王泠一家的动向。
他从袁洪那里拿到了那副卷轴画,带着白无常匆匆返回了冥界,无常还要去处理从万年冢捆回来的一群厉鬼,刚进鬼门关就跟他告了别。祁僮发了条云外信给医官,得知赫榛还在昏睡,但情况稳定后,决定先回趟府邸收拾几件衣服。他现在想起赫榛昨晚昏过去前嘴角流下的血都觉得心有余悸,打算趁这次让赫榛在医馆住几天好好休养,而自己自然是要过去陪他的。
回到府邸却看见黑无常站在门口等他,祁僮眉头一挑,好像大概猜到他想要说什么了。
“荣鼎大厦那个白脸男我全部查彻底了。”刚进了府邸合上门,黑无常就开口说道。
祁僮拿着卷轴画领着他往里走,“说说。”
“他不是新魂,他在人界的最后一次轮回是在九百多年前,那一世本名叫王贵柳,被邻居下毒致死,离世时二十七岁。”黑无常特意顿了顿,见祁僮对这部分信息没有疑问,又接着说道:“我查了他死后做鬼魂这么多年干过的事,有点奇怪,虽然做过坏事,但不算罪大恶极,甚至……”黑无常脸扭曲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点不可思议,“甚至还没有他做鬼后干的好事多。”
祁僮从房间的桌上拿过一个小夜灯,听了他这话也没忍住笑了一声,“哟,还是个善鬼。”
“总之他的经历看起来很平常,但我不久前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昨天从人界回来之后,我觉得这件事更奇怪了。”
“什么?”
“还记得我说过永宁村也曾出现过万年冢吗?我查到他做鬼后,大部分的行踪都是在永宁村那一带,而且……”黑无常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而且昨天我和判官捆着那群厉鬼从人界回来,发现它们的耳后都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图腾,判官说那可能是万年冢的标记。奇怪的是,王贵柳的耳后也有一个图腾,虽然和昨晚那些厉鬼的有一些不同,但我总感觉是一个性质的东西。”
“图腾……”祁僮眯着眼沉吟道,从书柜里拿出一支笔在纸上勾了几笔,递到了黑无常眼前,“是不是这个样子的?”
黑无常看着纸上的画瞪大了眼睛“对!但是没有中间那个点。不过少主,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小粽子他那混蛋爹嘴里知道的,估计做出万年冢的人给了他们两种样式的图腾自由选择吧。”
祁僮随口扯了一句,面色如常地听完了汇报。黑无常工作责任心强,跟祁僮交代完就赶回去帮白无常处理昨晚的那群厉鬼。见人离开后,祁僮拿起刚下的那个图腾认真端详着,所以王贵柳的图腾和赫榛耳后的图腾几乎是一样的,唯一的差别是,赫榛的图腾代表着冢心。
永宁村,万年冢,图腾,冢心……祁僮总感觉有一条关键的线能把它们串起来,可是是什么呢?
“……有个半大的小孩做了一件让他父亲大发雷霆的事,被丢进了冢里,给冢里的孤魂野鬼追着咬了一路,误打误撞闯进了冢心,才捡回一条命。”
赫榛那晚的话跨越时间兀地在他耳边响起。等等!祁僮瞪大了眼睛,有个猜测叫嚣着逐渐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他没忍住手一颤,不小心碰到了刚才放到桌上的卷轴画,画在桌面滚动了两圈摔在地上,一瞬间,整幅画完完整整地摊开在地上,映入了祁僮的视线。
这回他连呼吸都不太稳了,这幅画比刚才那个猜测还要惊人。画上的人居然是……赫榛?!
画中人面冠如玉,月白色广袖长袍趁得他更加温润,连垂下的长发看起来都是可爱的,精致的发冠上镶着一颗一看就不菲的玉石,却远不及这人的眼睛好看。这幅明明更适合在联姻前由天帝天后送到他手上的人像画,居然以这种方式到了他的手里,祁僮一时间心情复杂。
脑子里的想法十分热闹地挤成一团,祁僮默默将画卷好,把临走前唐成塞给他的那块死玉和卷轴画收进了柜子里,又上了两重锁,脚尖一转决定再去趟玄冥宫。
***
玄冥宫内却不见冥王,倒是昭成王坐在最中央的位子上翻看着一本老旧的簿子。祁僮走上前疑惑道:“叔,你怎么在这?我爸呢?”
“出差去了,要个把月才能回来,所以把我提溜过来代班了。”昭成王捏了捏鼻梁,坐在位子上抬眼看向一旁的祁僮,“赫榛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