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还在心中谋划,若是上了山他想同我做些什么,我该如何应对,毕竟我不想奉献的这么伟大。
天界的那些什么神官大抵是指望不上,神官是惯来将自扫门前雪做到了极致的。
我没想到的是,他说是要将我押上山寨坐压寨夫人,却并不对我做什么,每日将我关在屋子里,自己搬个小板凳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一看就是许久,他大抵平日里不忙。
将军说要让我记住山里的地形,可他整日将我关在屋子里,我十分烦躁。
他大抵是觉得我整日里冷着脸十分不好看,着人寻了许多书来,说实在的,那些书市面上卖的很普遍,我都看过,没什么新鲜,却也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入了山寨许多日后,他好像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坐在屋子里看我时常有手下过来与他低声耳语些什么。那时我方知他原是一个很聒噪的人,安分坐着不说话时不觉得有什么,一开口就原形毕露了,一口一个“老子”、“你大爷的”。
他说话时脱口而出的粗话我从未听过,乍一听只觉得不适,时常皱着眉头。
即使后来与他渐渐相熟,听见时还是会忍不住皱着眉头,但只觉得这样皮气的他同我从前认识的那些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的文邹邹的人都不同。
说的腻歪点,只觉得他十分可爱有趣罢了。
或许是我皱眉的动作太过明显,他渐渐的会不自主的在说出口时观察我的表情变化,克制自己尽量少说这些话,可他大概是不太适应,多数时候都结结巴巴的,有时候还会因为突然改口,咬到自己的舌头,真是……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咬到舌头后,他终于主动告诉我他没读过什么书,不怎么认识字,想让我教他写字。
我顺势同他讲山寨里的孩子也该学些东西,想在山寨中办个小学堂。
学堂不能开在我的屋子里,自然我能时常在山寨中晃一晃。
他应允后我便在山寨里择了一间废弃的屋子,洒扫一番,充作学堂,他是最大的一个学生,每日坐在最后一排。除了他常以位置过于靠后为借口,在私下里追在我后面先生先生的唤我,让我给他开小灶外,山寨的日子着实不错。
我在山寨中待了一月有余时,已将山寨中的地形牢记于心,将军一直没有动作,我有些急躁了。原想将地形画在纸上送出去,后来又觉得这种方法太过冒险,只能作罢。
许是我连着几日话少,饭也不爱吃,他说要带着兄弟下山,让我自己待着。平日里他怕我跑了,每日都看着我,我自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他下山没多久我便溜出了山寨。
到街上与将军的暗线碰了头,画完地形图后将军却说让我回去,留待来日放火烧山,寨中之人一个不留。
我犯了难……
☆、前尘烬叁
如此回去,该怎样打消他的疑虑?
此时正值樱桃的旺季,街边随处可见卖樱桃的小贩,我想起他好像是爱吃樱桃的,只是山上种不活樱桃树,他又不愿意麻烦手下专门跑一趟去买,故而一直馋着。
做戏要做足全套,我被劫进了山寨,将军安排的父母和亲戚摆出焦急的姿态,在附近的县城张贴了许多的告示。我既要回去,那溜出来却不回家也不报平安,定是要让人疑心的,于是我便去茶馆写了封信托人寄去将军安排的家里。
我拎着樱桃回山寨时,他看起来傻乎乎的,没第一时间尝尝樱桃甜不甜,反而问我哪里来的银子买樱桃。
我同他讲他将我掳上山寨时没搜身,身上自然还是有些盘缠的。
他不知怎的闹了个大红脸,匆匆吃了几个就走远了。
万幸的是,他说樱桃很甜,大抵是不会疑心我了罢。
在山寨中时日长了,我与他渐渐相熟,不知道他是不是怕我在山寨中闷坏了,出去打家劫舍时竟也要带上我。
随他出去几次我竟然觉得那些被打劫的人皆是活该,那些劫来的钱送到贫民窟时我还颇有自豪感。
每次打劫完回寨子,总是会有流水席让寨子里的兄弟一起吃。
我第一次同他坐在一起吃流水席时,他的兄弟都笑他。
缘由是我吃饭习惯了小口,而他不同,大口吃酒吃菜惯了,一口恨不得吃掉一整碗面。
他呆愣着来回看看桌上笑他的兄弟,连我都盯着他看。好半天他才意识到大伙儿是笑他吃饭太大口,原本张开的嘴硬生生又闭上了,筷子夹好的菜也放进了碗里,分了好几口才吃完。
真有意思,其实我哪里在意这些。
他是土匪头目,若是将军要剿匪,他定然是必死无疑的。
大抵我是习惯了他的吵闹,竟想象不出身边没他讲些粗话又时常结结巴巴的日子。
将军约摸估算着要在人间度过六十余年,不出意外我自然也是要一直陪着,从前没他时我只觉人间六十余年匆匆过去,于我来说不过尔尔。
若想到日后没了他这样有趣的人在身边作陪,那余下的四十多年,我大概要熬着过。
我想让他活着。
我问了天上托梦的侍官,他破天荒的劝我莫要轻易动凡人命数。我自是不听的,我甚至想我一个神官,动一下凡人命数应当不打紧,我只是想让他多陪我些时日。
我不是没想过他知晓我是卧底后会有多生气,但我总想着:不过是几个凡人的性命,他又常说在他心里我十分重要,既如此,他应当气几天便罢休了。我想我是不太懂凡人之间那些羁绊与情谊的,在天界我从没见过谁将谁看的特别重。
计划剿灭山寨那日,我将他支下山,又在他回程途中设好了阵法,让他犹如陷入迷宫般,没我的指令走不出来。
我解了阵法站到他面前时,山上的大火已然烧了许久。
他本来瞧见我是欢喜的,一瞥眼看见了山上的熊熊大火,又看见了走过来拍我肩膀的将军……
他并不蠢笨,见到这些,还有什么不懂的。
“是你算计我啊……”
“原来是你……算计我啊……”
我心里说不出的压抑着疼,像是被绣花针一点一点地戳着洞。
话没说完,他嘴角便渗出血了,晕在了我面前。
从前在山寨时总是他关着我,后来到了将军府是我关着他。
我虽做了凡人没了法力,但记忆还在,纵使他武功高强,我在他房中做些阵法,他自是出不去的。
不过同从前不同的是,我不总在他房中待着,他不想见我。
他气了许久许久,我以为他过几天便消气了,他没有,我以为他过一旬总该消气了,他也没有,我以为他过一月定要消气了,他还没有。
他每日不爱咋呼了,不要说什么粗话,整日话也不说一句,我有些不知所措,这好像同我原先预想的不同。
我想着若是让他报了仇,他是不是就能变回从前的样子的,是不是就能对我笑了。
于是我撤掉了阵法,如他在山坡后面看着我偷溜下山一样,我看着他夜里偷偷跑掉了。
他功夫确实很不错,先后杀了很多将军手下的小将。
托梦的侍官却告诉我因为我妄动了他的命数,又纵他报仇,动了原本一些下凡历劫的小神仙的命数,以致于那些小神仙要多历轮回之苦,一环扣一环,如今他已罪大恶极,天界派了雷公电母要降雷杀了他,让我不要参与。
我方道原来一切都如此可笑,是我自认为我能护好他,动了他的命数,如今这些债却要算到他的头上。
我知他若是想杀了将军,必然要费一些筹谋,所以我先找到了他,预备带着他先躲躲雷公电母。
我万万没有想到,他想杀我。
他拿剑指着我时,我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他知我不会武功,如今拿剑指着我,想来是抱着我非死不可的决心了。他道冷心冷情,不配为人,他道该死的是他为什么连山寨里的孩子也不放过。
顺着他的话头,我好像多添了些凡人该有的情感,是同天界的神官不一样的东西。山寨学堂里孩子灿烂的笑脸,平日里朱大娘做的家常菜,放火烧寨时那些凄厉的哭声。
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我错的离谱。
雷公电母来的很快,天雷降下来时他不知躲避,凡人自是想不到有那么巧的事,一道雷会正好劈在自己身上。
我却看的清清楚楚:雷公的锤子分明对准了他。
我大约是忘了自己凡人之身,没多想便冲了过去,意识涣散时我方知这一切早已无法挽回,我只是一个资历不大的小仙,哪里能护住一个凡人。
“下一世,别遇见了罢。”
都是我的错……
我的情绪陡然激烈起来:“所以!所以你千万要好好活着,离我的轮回远一点!远一点!”
再多活些时日罢……给我留些赎罪的时间。
我好像平日里对他并不好,又没考虑过他的感受做了他的叛徒,他当是以为我厌恶他的吧。
我不想对他说这样的话的,可我也实在想不到一个什么样的理由让他活下来。
秦池身陨已成必然,我却短时间内想不到什么能解决问题的办法,距下次降雷还有九九八十一日,若他对我还有那么一丝丝顾忌,能不能多活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