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淮身在阵中,若是祭出妖丹,要破阵不是不可能。
全部杀掉……
那全是阳城的百姓,如何杀?
百姓生,候期生,百姓因妖邪死一人,候期受一次刀剐蚀骨之痛。
纪淮是妖邪,若杀了这么多百姓,候期该痛成什么样?
生不如死不知能不能形容。
他便那样痴傻了一样倒在阵中,夏日的太阳过于灼热的照在人身上,好烫。
果然石头会比较喜欢冬日的暖阳。
他想好好活着的,真是遗憾啊……没活成也没瞧见他的神官口中那么好的阳城。
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候期从远处跑来,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跌在地上。
天上出现大片祥瑞云彩,落在候期的身后,云彩上下来什么人,他看不清。
睁眼太累了,他想睡会儿。
“救他啊!”候期挣开下来帮忙的神官,“救纪淮啊!”
“救……救纪淮啊……”
神官只是淡漠地摇摇头,“那是个妖。”
神官下来的目的只是怕那阵中的妖强行破阵,害了这阵眼中上千百姓的性命。
候期冲过去,想让人群散开,哪怕有一个人自愿从阵眼中走出来,“人不是纪淮杀的,纪淮从没做过坏事。求求你们,信我啊!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创造我又不信我!”
没有一个人……
他在期待什么呢?
能自愿站上阵眼的人,怎么会因为他几句话选择下来。
“民心所向”才是杀死一个人最有效的利器。
他们有很多理由,为亲人,为朋友,为自己……
纪淮算他们的什么,一个妖,挥挥手便能将他们杀死的妖。
候期尝试着撞开人群,根本是无用功,他甚至被反弹到了地上。
下凡的神官脸上淡漠的表情,阵眼上没一人挪动的脚步,纪淮越来越透明的身体。
纪淮……
若是他剥离灵识入魔,便能用外力破了碎魂阵。
若是顺利他便能留住纪淮的残魄,来得及,来得及。
只要纪淮还剩一缕魂魄,他便能将剩余的找全。
找多久都没关系,能找全的。
好痛。
淡漠的神官没想到候期会用这样的方法,这样的极端。
他们上去阻止,便是没能拦住候期入魔,也要拦住他伤那么多百姓的性命。
“啊!”
放开他啊……
纪淮……
终于,等他将拦着他的那些神官都打伤后……
阵法自动破了……
哪里还有纪淮半丝魂魄。
可笑的是,那阵法原本不会对阵眼中的人有什么大的损伤,如今却不知被如何改过,纪淮没了,百姓也没几个活着。
“纪淮……纪淮……”候期从那遍地的尸体上爬过去,他的腿根本支撑不住他站起来。
纪淮躺过的那个地方空落落的,连血都没有。
“我,我只是,”柳信从人堆里爬出来,“我只是想要他的妖丹为我的妻子续命而已。”
“我没想让他死的,他只要祭出妖丹,我没想让他死的。”
“那你就去陪你的妻子吧。”
柳信倒在了别的尸体上,脸上沾着的不知是不是别人的血。
候期支撑不住,倒在了纪淮躺过的那片空地上。
同阳城死去的百姓一起,夏天太热了,腐烂的味道想必不久便能传到城外。
——
黄泉,孟婆庄。
“你该知道的,妖怪死了不入冥府。”
“我知道的,我就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黄泉早已入夜,孟何今日睡的早,大堂内只余忘冥同候期。
“池上,你能不能帮……”
忘冥摇摇头:“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我早已同冥王有诺。”
候期将忘冥视为他仅存不多的希望,他不知晓冥王同池上约定了什么,闻言他猛地站起来,“冥王对你做了什么!他威胁你了?”
“冥王没做什么。”忘冥牵起嘴角,“他不过也是一个替别人守着记忆的可怜虫而已。”
神官中大多也是有原身的,最尊贵的便是天帝原身龙族。
忘冥原身是天池中生长的聚魂草,变回原身后可聚万物碎魂。
纵然需要的时间很长,甚至百年,可使用者哪里觉得这等待的时间漫长呢,总归是有希望的。
冥王同忘冥交易,自然是想聚不知散落在那个角落里的魂魄。
候期佝偻着腰又僵硬地坐在忘冥身边。
忘冥笑笑:“或许冥王要聚的魂很快便能找到,到时我便去找你。”
哪里可能呢?需要忘冥才能聚到的魂魄,又是冥王所托,没个百年哪里能成。
等到百年……纪淮的魂魄还能保住一丝没有消散吗?
候期捂住脸,即使知道没可能还是点了点头。
“池上,碎魂阵疼吗?”静默半晌,候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
孟婆庄的窗户孟何入睡时忘记关了,吹着窗,发出不小的声响。
“疼吧。”忘冥瞧着那开着的窗道:“重塑肉身尚有一线生机,碎魂阵不解便只有魂飞魄散一条路,该是疼的。”
窗外的风卷着吹进来,将屋内的烛火吹灭,一片漆黑中忘冥听见身旁传来哭声。
是压抑着的呜咽声,“我怎么能把纪淮独自留在那里……”
“我还没好好见他一面,没瞧着他一眼……”
“我的纪淮,分明只想好好活着的……”
“纪淮……”
——
翌日孟何起了个大早,缘由是候期要走了,忘冥没办法将门打开。
“他怎么不多待些时日?万一纪淮会到黄泉来呢?”孟何望着候期的背影道。
忘冥摇头:“不会的,妖若是死了,便是消散于天地间了。他还有很多谜团要查,早些走也好。”
候期法力高,孟何没眨两下眼睛已经看不见他的踪迹。
两人还是在孟婆庄门口站着,谁都没开口提要进去的事儿。
“忘冥,”孟何看向忘冥道:“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妖到底哪里不好?”
朝阳的光还没来得及照到孟婆庄门口,忘冥的脸掩在浅淡的光影里,“我答不上来。”
“神仙都是好人吗?”孟何问道。
忘冥没立即答他,看向他,反问道:“那你见过的厉鬼都是坏人吗?”
孟何闻言没多犹豫便摇头,他见过的厉鬼,可怜的太多了。
若是这样便能辨正邪吗?他站在他的角度,猜测着那些厉鬼的生前经历,心中所想。他所判断出的可怜与否,不过是他自己的想法。
他初知忘冥曾是神仙时,好奇过忘冥是一个怎样的神仙,后者只瞧着别处,“若是做神,我无知又自大。我只想做这冥界的艄公,做个摆渡人。”
有的神偏执,有的神在意保全自己的名声,有的神美名在外,实则败絮在内……
在冥府的鬼,皆是前生造孽太多,死后赎罪。忘冥在此是为了他口中的“无知又自大”赎罪吗?
孟何想问,没来得及。
有一只鬼远远从晨光中走过来,孟何只得忙碌起来。
等他送完鬼再找忘冥时,忘冥早已不在孟婆庄。
☆、配角戏
我这一生,只求过两个人回头,可惜我没那么重要,他们都没回头。——陆拾壹
黄泉历——叁万壹仟捌佰零伍年
桌案那边端坐着的鬼是刚刚新来的,这几月来都没有什么有意思的鬼来,忘冥也去了天界,说是有事情要办,可真是让孟何无聊的紧。
“孟婆汤呢?为何不直接给我,我饮下,好去投胎。”女子脸上看不出表情。
孟何倒是第一次见这么着急去投胎的人,哦不,是鬼。
他最近新学了一些唬人的术法,缘由是他想着身为一个孟婆,掌管着这偌大的黄泉和房间众多的孟婆庄,若是没有什么法术用来吓唬吓唬对他不尊重的小鬼,岂不是十分无趣。嗐,其实是他看见忘冥总是能随手变出个扇子什么的,觉得有趣儿,想学来潇洒潇洒罢了。
本想随手变出一把折扇,像忘冥那般潇洒的摇两下,奈何法不随他愿,变出来的竟是一把搅汤的大勺。这可真是……咳!
“莫急,黄泉这几日都没有什么鬼来,不如你同我说说你生前可有未了的执念或者心愿,说不定我能帮你排解一二?”孟何面上淡定的放下了勺子。
女子缓了片刻,淡声道:“执念没有,心愿倒是有一个,只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会不会实现了。”
“哦?”孟何自认为风流的挑了挑眉,这凡是入了黄泉的鬼,有执念的是不多,只是心愿这样少还不在乎实不实现的还真是没见过。
“你死的不巧,近日孟婆汤用光了,要过几日才会送来,眼下你只能留在此处稍待几日。”孟何从桌案下的抽屉里翻出一把钥匙,递给了她,这孟婆庄是穷,可空房间多。
从前还有彭方年住着,现如今只有他一个人,更显空荡了,像一个没有客人上门的客栈。是以安置几个鬼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可惜了不能真的像凡间的客栈一般用来做生意换钱,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