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凑在一起,剥茧抽丝,终于拼出真相。
“不会吧?真是宋潜机?我记得他根本不是符师。难道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你看不出来,说明你眼光不行,我早知他绝非池中之物!”
“喂,当时看野花,笑得最大声的就是你吧?”
孤高的摘星台,从未如此热闹。
只有赵霂呆怔。
他第一次见宋潜机,是在瑶光湖外的水榭,他画了美人图,却被美人忽视。
第二次见面,是在彩石溪畔的书画试,他在岩壁留书,风光无限,却被书圣忽视。
他一直以为宋潜机跟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对方只是个一时走运的外门弟子。
今日方知错得离谱。
但为什么自己从小苦练,不如别人随手写就的打油诗?
凭什么自己苦心钻研,模仿书圣年轻时的姿态,不如别人摸几块石头,画一朵野花?
他双眼直直瞪着石桌,脸色惨白,唇边竟溢出血线。
却只顾挤出人群,失魂落魄地奔进山林。
摘星台热闹依旧,议论声更大。
“他这‘求仙不如’之后,少了三字。全诗点睛之笔,为何不写?”
如琴试惊世一曲未完,弦已崩落,令人遗憾。
“但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比求仙更重要?”
书院的书生摇着折扇:“诗云‘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依我看,最后一句应是‘求仙不如长相守’。”
“未必,此诗意境开阔,怎会拘泥于区区情爱?”另一位符修道,“我猜是‘求仙不如写张符’!”
答案纷纭,有人一本正经的分析,也有人剑走偏锋地瞎猜。
“求仙不如求气运”、“求仙不如求发财”、“求仙不如求抱走”等等。
最终人们得出结论:
“纵有百般不如,也不如留空三字,任由临帖者抒发心意。琴有未完之曲,书有未尽之诗,残曲残诗,应称‘登闻双绝’!”
……
宋潜机浑然不知危机将至。
他正劝自己振作、坚强:
“就算喝醉,也没耽误下山种地之事。”
他给每株花草浇过水、翻过土,检查花架是否牢固,掩埋凋谢的枯花败叶。
最后站在檐下,贴上新的聚光符。
缸中嫩荷初发,像一枚圆圆小小的青铜钱浮现水面。
宋潜机摸摸储物袋,摸出几颗花纹绚丽的雨花石。
这便是他参加书画试最大的收获。
“扑通。”
小石落水,天光云影和他的面容霎时粼粼生波,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他碰了碰钱叶,轻声哼唱:
“一颗红啊一颗绿,红红绿绿催新荷。一个郡啊一个郡,一生一世种不完,种不完!”
两只白肚喜鹊落在花架上,争相啼鸣,好像应和他。
“种什么种不完?”门口有人问。
宋潜机循声回头。
见一人身着玄衣,直径跨进门槛。
不请自入。
随此人进门,喜鹊静默,草虫不唱。
满园花木招摇间,气息微妙变化。
蓬勃的春日生机,仿佛蒙上一层冷漠之意。
宋潜机微微皱眉。紫府中不死泉微震,仿若示警。
只见来者青年面目,眉眼精致,极度对称,像天道最细心的雕琢。
“阁下何人?”
宋潜机问时,心中已有猜测。
那人微笑:“昨夜,你应当见过我。”
不速之客!宋潜机脑海警铃大作。
他醒酒后脑子转得不慢。
何青青没供出他。但何青青的琴曲太显眼,经历又太简单。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去过哪些地方,遇见过什么人,别人对她态度如何……以化神强者的地位资源,只要有心,一查便知。
莫非琴仙来找琴曲作者?
宋潜机轻吸一口气,冼剑尘前辈,又到你出场了!
辛苦了!
第57章 无可奈何
宋潜机重生以来, 心思只在田间地头。
少忧寡欲,如此千日也如一日,云烟般转眼即过。
但昨晚对他来说, 是极漫长的一夜。
他与纪辰交了两张荒唐卷子, 便前往风烟谷棋试观战, 引纪辰棋道入门。
而后他去青石潭边听琴, 听完喝了点果酒,跑到山亭下棋写诗,大耍酒疯。
此人说他们见过, 其实并不准确。琴仙在亭中,与他隔着人海与一汪潭水, 他看不见亭中人, 只听到对方评论琴曲——
“功业千古, 英雄末路”。
这令宋潜机由衷感到尴尬。
但对方毫不尴尬,目光梭巡小院一周。见只有花架下一张躺椅,便直径坐下。
拍拍软垫, 向后靠去, 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
这是久居上位养成的反应,无论身在何处, 仿佛他天生就该坐,别人就该站着。
宋潜机心头一紧,那是我的椅子啊!
琴仙不仅坐他的椅子,还顺手抓过一串低垂眼前的紫藤, 一边赏玩,一边微笑道:
“纵论古今名曲, 《风雪入阵曲》可入前十之列。昨夜我一直在想, 到底谁能写出这样的曲子。”
他做派宛如小院霸主。
紫藤微微瑟缩, 不敢随风摇晃。
宋潜机一震,就像自家猫被外人抓了后颈皮,立刻从屋檐下快步走出,直视对方:
“若您为此而来,恐怕来错了。”他轻轻将紫藤串从对方掌心抽出,安抚地摸了摸,“此曲乃是机缘巧合之下,我与一位前辈相见,他所传授的!”
宋潜机准备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曾在乾坤殿讲过,那时听众是华微掌门虚云真人。他此时胸有成竹,只需要填充一些细节。
还未开口,却听琴仙赞许道:“算你诚实!我已知晓。”
宋潜机眨了眨眼,忽感茫然。
你知道啥了你就知道?
琴仙笑道:“仙音门常与华微宗打交道,我了解虚云那小子的性格……”
他绮年玉貌,眉目如画,却称容颜苍老的虚云为“那小子”,乍听十分违和,“你修为低微,出身凡人,却将华微宗外门闹得翻天覆地,背后若没座靠山,早被虚云伸手抹掉了,哪能安稳地侍弄花草?”
宋潜机心道不好,这个思路我真没想到!
但在一个了解虚云和华微宗的强者眼里,确该如此。
对方突换戏路,他一时接不住,只能继续听。
“昨夜之后,何青青拜师,子夜文殊突破,无数年轻人一同受益。仙音门有了大师姐,青崖书院有了年轻修士中最强的天才。此曲可谓轰动修真界,声震四海。作曲人若找到,无论他是谁,必然盛名加身,扶摇直上。你能在如此情况下,还不假思索地对我说实话,确实难得……”
宋潜机察觉苗头不对,急忙道:“那是因为晚辈知晓,瞒不过您,不得已才说实话。”
琴仙似乎没听到、或不相信他的否认,只问:“是谁传你此曲?”
宋潜机懒得再编别人:“正是冼剑尘前辈!”
华微宗所有峰主、长老不敢提的名字,被他说得无比顺口,就像确有其事。
“哦?”琴仙一成不变的淡淡笑容,凝固一瞬。
随后闭上眼。
宋潜机心想,这两人不会有仇吧?他记忆里分明没有,否则也不会扯这张虎皮,自找麻烦。
若真有仇,你去找他算账,跟我和我的菜地没半分关系。
琴仙睁眼,忽而笑起来。
这笑容与方才淡然不同,他双眸一弯,笑得直拍躺椅扶手:
“冼剑尘性格孤傲,自诩‘万般皆下品,唯有剑道高’,剑以外的道法,一律被他视作‘小道’,从不屑于费心钻研。想不到,他竟悄悄记琴谱,还传给后人!”
宋潜机更觉尴尬,默默向孤傲剑神道歉。
“冼剑尘无亲无故,从不收徒。你既然能做他的弟子,一定有过人之处。”琴仙道。
宋潜机:“哪算什么弟子,恰逢他老人家兴致上头,随手传道而已。”
“他随手教的东西,你竟也学得会,可见你悟性不错。”
宋潜机再次推杠:“晚辈愚鲁笨拙,领悟不足万分之一!”
“冼剑尘近来可好?”
“仅一面之缘,不曾再见。”
就在宋潜机以为这二人原为故友时,琴仙叹气:“他还没死,真可惜啊。”
宋潜机一惊。
琴仙又叹道:“不仅没死,还有了后人,真遗憾啊。他竟是我们四人中,第一个有徒弟的。”
他盯着宋潜机半晌,神色莫名,好像要看出另一道影子,忽道:
“他教你东西,却不曾将你带在身边教导,算不得师徒。你愿不愿意学我的琴?”
宋潜机心往下沉,哪来这一出?
“前辈错爱,弟子无意音律之道。”
琴仙从躺椅上站起,前行两步:“跟我回仙音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修炼资源取之不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真不学?”
这一刻,宋潜机只觉一座大山向他迎面迫来。
他咬牙道:“不学!”
琴仙认真问:“我偏要冼剑尘的弟子弹我的琴,那你说怎么办?”
分明是他想收徒,却把问题抛给别人,真是好生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