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棠瞳孔轻微地缩了一下。
卫九抱着卫十二,笑着和病弱的男人打招呼:“三叔。”
被称作三叔的人正是郁清棠的亲生父亲卫庭玉,卫庭玉虽病体孱弱,但笑容依旧温暖和煦,宛如三月春风。
他揉了揉卫十二软乎乎的小脑袋瓜,颔首笑道:“小九和十二回来了。”
不远处的郁清棠垂下了眼帘。
卫庭玉忽然若有所感,朝郁清棠的方向望去,待看到站在日光下的那道身影,他眸子里顿时闪过沉重情绪,连带着弯起来的嘴角也抿直了,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卫九:“三叔,我们先进去啦。”
卫庭玉复笑道:“去吧。”
郁清棠重新抬起眼帘,目不斜视地朝卫家大门走去,在距离卫庭玉几步的距离停下,低声道:“卫三爷。”
卫庭玉几不可闻地嗯声,背手从她身旁路过,没有回头。
郁清棠在原地站了会儿,烈日烤得她额角滑下一滴汗,她方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指,仿佛如梦初醒似的,走进了卫家的大门。
卫庭玉和郁清棠的母亲郁辞十分恩爱,鹣鲽情深,一个浪漫的诗人、书法家,一个天赋卓绝的女画家,同样才貌双全的两个艺术家的结合成就了当时的一段佳话。可惜好景不长,郁辞难产,在诞下郁清棠后不治去世,卫庭玉痛失爱妻,一病不起,从此一蹶不振,再也不拿笔不写诗,郁辞的画被他锁进了画室,日日相伴。
至于郁清棠这个变相夺去了他爱妻生命的女儿,他顾不上,也不想顾,看到她他就会想起再也无法出现在他面前,对他笑得温柔的妻子。
他只能无视她,郁清棠四五岁的时候,卫庭玉发现她长得越来越像亡妻,也越来越勾起他的痛苦,遂令人将她带去了乡下抚养,眼不见为净。
在乡下住了一两年,郁清棠的外公外婆将她接回了泗城,养大成人。
……
郁清棠从卫家大伯的书房出来,只过去了二十几分钟。
卫家说她的联姻对象生病了,暂时不能见面,让她稍安勿躁,只要对方身体好了,就能立刻安排他们结婚,又提供了几个别的人选,吹得天花乱坠,各个对她关心备至,一副让她自主选择的样子。
她的婚事,卫家人不知为何十分上心,除了卫庭玉,其他三房叔伯都在场,郁清棠端坐下首,放空自己,说什么她都说好,钟也好,王也罢,嫁谁都一样。
反正人生已经这样了,还会有更坏的吗?
郁清棠站在书房门口,眉宇间闪过浓浓的厌世,向楼下大门走去。
在听到前方的交谈声时,郁清棠调整到没有情绪起伏的表情,从楼梯转角处走了出来。
而同时,谈话声戛然而止,仿佛有人按下了静止键。
卫家的几位小姐坐在沙发里,抱猫的抱猫,玩手机的玩手机,集体无视了郁清棠,待她出了大门以后,方有人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嘀咕了声。
“哑巴回来干吗?”
“还能干吗?”卫九摸着怀里的猫,嗤道,“想结婚想疯了呗。”
“我听说程少爷没答应这桩婚事,程家说让程小姐联姻,你们说哑巴知道这事吗?”
“她上哪儿知道去?”卫八食指抵在唇中,做了个嘘的手势,说话间透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等她结婚才发现对象换了人,不是很好笑吗?我已经等不及要看她精彩的表情了。”
卫九白她一眼:“得了吧,她那张死人脸能有什么表情。”
今年刚满十六不太爱说话的卫十小声插话道:“你们说的程小姐是程湛兮程姐姐吗?”
卫九撸猫的动作一顿,说:“你认识她啊?”
卫十脸颊浮上不自然的红晕,声音更小了,说:“我上次跟爸爸去参加晚宴,见过程姐姐一次,她……长得很漂亮,也很有气质。”在人群里面一眼就能被看到,好像会发光一样。
卫九脱口道:“那不是便宜哑巴了?”她放下撸猫的手,双手合十,祈祷道,“拜托程小姐立刻悔婚,爸爸和两位伯伯给她找一个歪瓜裂枣。”
客厅里响起愉快清脆的笑声。
***
喻见星那天随口说程湛兮和郁清棠“有缘自会相见”,程湛兮也相信缘分,但她没想到缘分来得这么快。
九月初的一天,程湛兮看完石像展,从展馆出来,一个人悠闲地散步回家。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利女声——
“抓小偷啊!”
接着程湛兮肩膀被一道大力撞开,她反应极快地扶住电线杆稳住身形,往后看到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中年女人,前方则是跑得飞快的穿着花衬衫的男子。
程湛兮毫不犹豫,拔腿追了上去。
“站住!”
程湛兮运动体能极佳,个高腿长,一步跨出老远,花衬衫男人跟个小鸡崽子似的,根本跑不过她。
他边跑边回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女人,心神大乱。他面前出现一道清瘦的女人身影,花衬衫男人想都不想,用臂膀将对方挥开。
“闪开!”
郁清棠眼前一花,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
下一秒,她跌进了一个柔软馨香的怀抱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卫九:希望程小姐立刻悔婚!
程湛兮: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不但要和她结婚,还要把她宠到天上去!
打脸蓄力中……
第7章
“闪开!”
伴随着花衬衫男人不耐烦的低吼声,程湛兮抢上前去,及时接住了那个被男人撞得倒向一边的女人。
女人怀里抱着的文件掉在地上。
“没事吧?”程湛兮将对方扶稳,顺手弯腰一把捡起地上的本子,动作迅速地塞回她手里。
“没事,谢谢。”一道淡漠的女声回答她。
程湛兮头已经扭过去了,人也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了三四米,忽然她想到什么,猛地回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清瘦背影。
程湛兮瞳孔微缩。
是她吗?
小偷已经快跑到拐角,眼看就要消失不见,程湛兮咬咬牙,放弃了求证,朝小偷追了过去。
郁清棠若有所感地回头,街道如常,人来人往,那人已经不见了。
唯有方才抱住她时萦绕过来的气息,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
小偷被制服扭送到派出所,被偷东西的苦主不住向程湛兮道谢,办案的女警开玩笑说应该给程湛兮发个“见义勇为”的锦旗,苦主想了想,认真地打算定做一面锦旗送给程湛兮。
程湛兮忙拒绝说不用。
她配合做完笔录,从派出所出来,沿着那条路往回走,在可能遇到了郁清棠的地方停下来,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没事吧?
——没事,谢谢。
程湛兮闭了闭眼,脑海里重复放映短暂交集的那一瞬间。
她扶住了对方,她帮她捡起来一本东西。
浅蓝色的封皮,上面有字。
匆匆一瞥,好像是娟秀手写的高一(7)班,至于封皮上,印刷字体印着XX中学。
程湛兮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由红转绿的信号灯,扬起了笑容。
一周后。
她从喻见星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是泗城一中的高中数学老师,高一七班的班主任,今年毕业的新老师。”
程湛兮一只手接电话,另一只手拿着彩色铅笔,在面前的白纸上随意地涂着一副画。
喻见星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那么多朋友,虽说不至于地毯式搜索,但总比程湛兮这样瞎猫碰死耗子强。
程湛兮在彩虹尽头画上女人氤氲在雨雾里的背影,轻笑道:“你说的,有缘自会相见。”
喻见星:“……”
她那是信口瞎诌,谁信谁傻瓜。
喻见星听她笑声愉悦,道:“你说真的?”
“我骗你干吗?”程湛兮三言两语把抓小偷路上偶遇对方的事讲了,喻见星在那头啧啧称奇,还说要不她也去抓个小偷,万一能捡个女朋友呢?
程湛兮无情地戳穿她:“你这个走两步就喘的身子骨追得上小偷吗?追上了是你揍他还是他揍你?”
喻见星气呼呼地把电话撂了。
程湛兮在画室把那幅画画完,洗手净面,给自己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程老师。”
“帮我把下个星期的机票退了吧,我要在泗城多呆一段时间。”
“好的。”
程湛兮本来就没打算在泗城久留,临时的落脚处,她原计划呆一两个月就走,是喻见星说自己一个人无聊,让她多留一段时间。半年多的时间里,程湛兮把泗城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如果不是郁清棠那段一夜情的插曲出现,她早已离开。
便利店一次,酒吧一次,路上偶遇一次,事不过三,这大概是老天给她再明显不过的启示,要她紧紧抓牢这段缘分。
程湛兮站在视野开阔的落地窗前,一手端着杯清茶,唇角勾起明媚的笑意。
郁清棠。
她喝了口茶,端着走回到桌前,打开了泗城一中的官网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