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司锦连忙握住柯少嗔不断颤抖的手，紧张道：“不怪你，你说过，说了很多次，是我，是我不对。都是因为我没能相信你，所以才——”
“不。”怎么可能有人会宁愿去相信自己注定会死，也不肯抱有希望的？
柯少嗔摇了摇头：“是我能力不够，你看到我这些年过得太‘吃力’了，所以不忍心。终究怪我没用，只能用这种半吊子的手段留住你。”
“没有，你已经很努力，做得很好了，一切都是我的原因，是我拖累了你。如果我再坚强一点，再相信你一点，就不会让你这么难过了。”
“你怕我难过，那你为什么不听进去我说过的话。”柯少嗔道：“明明都一起走到这里了，你还因为我生的一场病就在那里胡思乱想。”
尹司锦看着柯少嗔控诉的眼神，无力的说道：“我没办法不害怕。直到现在，我都感觉能清楚感觉到死亡的逼近……你说你会为我改变未来，可再这么继续下去，我注定还是会死……我不害怕死，但我害怕看到你为我难过的样子。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宁愿自己根本就没有见过你，反正我已经一个人寂寞了一千年，根本不在意这十年能不能和你相见。也免得拖累你，害你为了我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是我的错，我只想着我自己，没能考虑到你的感受，对不起……”
柯少嗔叹了口气，握紧了尹司锦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不断安抚，然后撑着一口气，和尹司锦道：“还有多长时间？”
“不到一年了。”
柯少嗔先是浑身彻底一冷，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接着心口一股火冒上来，用了全身所有力气才克制着没让自己愤怒地痛斥出声，颤抖着声音道：“……你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察觉到的？”
尹司锦点头：“我本应该能够送你回到你活着时候的任意一个时间点，可当时却发现自己最多只能将你送回十二年后……有我在你根本不可能有事，所以死的那个，只会是我。”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在妖界心心念念等待了足足一千年，等来的竟然会是这个结果。上天跟他开的玩笑实在是太大了，他无法承受这种未来，得知真相的那一个瞬间，他差点在柯少嗔面前跪下来痛哭出声。
所以也就没有在继续和柯少嗔的约定，而是转身回到了妖界。
他本决定自那以后就再也不要去见柯少嗔的。
但却还是被柯少嗔坚持不懈，一次次地带了出来。“我会救你”、“相信我”的话语就好像一个神奇的咒语，唤醒他继续活下去的欲望，让他一步步坚持的跟着柯少嗔走到了这里。
只是眼看自己的寿命一天天的缩短，尹司锦心里的不安就越来越浓厚。这次看到柯少嗔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感受着内心的不安与心疼，再稍微一想像他死后柯少嗔独自一人痛苦思念着他的画面，尹司锦就心如刀割，忍不住再一次的退缩了。
就算是现在也来得及。
只要离开柯少嗔，在他的视野范围内消失了的话，柯少嗔就不会知道他会死，顶多只是抱着对他的怨恨度过一生。
恨，也比苦要好。
“那你自己呢？”柯少嗔气得身体都在不自觉颤抖：“你自己的心情怎么办？十一年来，只是远远的看着我，不敢主动和我见面。不敢随便放弃，又不敢心怀期待。想要离开，又渴望留下。明明喜欢我，却不希望我喜欢你。想要对我好，却不希望我对你好。你希望我可以幸福快乐一辈子，可你考虑过你自己吗！！”
一想到这些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尹司锦原来过得是那种日子，柯少嗔就心痛到几乎快要窒息了。
“可是我不想你难过！”尹司锦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他看着柯少嗔眼角含泪：“我比谁都要知道一个人形影单只的滋味，我比谁都清楚身边的人死后留下人的感觉，我舍不得，我做不到！我不想你爱我，我也不敢让你爱我，可你第一次见面就对我说了那种话，你让我怎么办！我当然想和你在一起，我这些年想你想的我都快死了！可我能怎么样？我只能克制着不去和你见面，就算想看见你了也只能隐匿身形躲在你旁边，想要感受你的体温了也只能变成一只你不认识的动物去靠近你，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敢做！！”
尹司锦哽咽道：“我想对你好，想让我的身影填满你心头的每一个位置，我想让你永远永远的记得我，我恨不得让你的眼里只能看见我……可我不敢，少嗔，我不敢啊！每天睁开眼睛都能感觉死亡在渐渐朝着我逼近，看到你对我微笑着的眼睛我就感觉好害怕，我真怕你以后再也露不出这种笑容了，你对我越好我就越难受，你明白吗？！”
他甚至不敢将这种心情说给什么都不知情的柯少嗔听，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这种感觉，一个人忍耐了那么多年。
然后，他瞳孔收缩，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柯少嗔，甚至忘记了呼吸。
柯少嗔，他哭了。
即便是过去柯少嗔再怎么破落无助的时候，尹司锦也从未见过柯少嗔露出这种表情。
红着眼眶，看着他的眼，泪水无声地往下滑落，就好像尹司锦在噩梦中经常看见的样子。在他死后，柯少嗔形影单只的被他留在了这个世界上，就仿佛当年的尹司锦一样，失去了魂魄，眼里没有了光彩，一辈子都活在困苦之中。
是他绝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模样。
尹司锦一下子就慌了。
“不希望我伤心，就好好活下来啊！”柯少嗔哽咽道：“挣扎着也好，害怕着也好，不管是什么困难，我都会为你解决的，不要逃避，好好的活下来啊！”
尹司锦见不得柯少嗔哭泣的模样，紧张地死死拥抱住柯少嗔，拥抱着这个他深爱着的人。
“我再也不会说自己过去的经历有多糟糕了，比起没有你的未来，再怎么过分的事情我都能做得出来。”柯少嗔反手用力抱着尹司锦，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对方比自己先一步放弃：“这不是死结，总有一天我能做到的，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一百次！总有一次，我能够救回你，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尹司锦难过道：“就是因为相信……”
所以他才不希望柯少嗔再坚持下去。
因为尹司锦比谁都要清楚的了解，他的能力，并非救赎，而是折磨。
一个痛苦的，永远看不到希望的折磨。
否则他当年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尹尘在自己面前一次次的离开，挣扎了无数次，无数次，挣扎到他的精神再无法支撑他继续下去了为止。
那种感受绝非常人所能够理解的。那是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在自己眼前离开，竭尽全力的去拯救，却怎么都做不到的绝望。
是亲手选择放弃，眼睁睁放任对方失去性命的自责。
他亲身经历过，所以他比谁都要明白那中感受。他不希望柯少嗔未来有朝一日也变成当年那个深陷痛苦找不到出路的他。
又或许，已经变成了他。
……
这件事就像一个结，梗在柯少嗔和尹司锦的心里，怎么都打不开。
二人都很成熟，这次对话过后，他们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过着与往常一样，相依为伴的日子。
只是柯少嗔时常会问尹司锦一句“未来还是没有改变吗”，然后遗憾地看着尹司锦对他摇头。
于是柯少嗔总会说上一句“不怕，实在不行的话，就让我重新穿越到过去，总能找到解决办法的”。尹司锦沉默数秒后回答他“你以为，你已经尝试过多少次了”，接着又轮到柯少嗔沉默。
柯少嗔心里也清楚，他肯定已经重复这样的轮回，重复过好几次了。
不然像现在这样的格局和记忆，也不会显得那么头尾接应那么完美顺利。
尹司锦的意思是，像这样的轮回，挣扎的次数越多，到时候记忆一瞬间涌入柯少嗔脑海中带来的创伤就越大，为此十分的抗拒。
柯少嗔却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后退。或许是“另一人格”所刻意塑造出来的吧，他就像天生有一股不认输的韧劲，不管情况有多糟糕，不管遭受了什么样苛刻的待遇，他总能第一时间调整过来状态，迅速包扎好伤口，然后竭尽全力，向着希望可能出现的地方继续前行。
所以，就算是让他在这十二年间轮回一万遍，他也绝对要改变未来，救下尹司锦。
除此之外的任何一个结局柯少嗔都不会认同。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更何况这回的事情如果失败，失去的将会是他这辈子最最惨重、最最不能付出的代价。
他不认为自己会放弃，为此他心甘情愿付出任何的代价，即便这个代价是他自己。同样也不允许尹司锦放弃，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
而且……
柯少嗔看着尹司锦似乎全然无所知的模样，心中确定，他的穿越之路，或许已经快要接近尾声，走入最后阶段了。
原因没有别的，光看尹司锦被他照顾得什么都用不操心，也需要不参与的样子，就能明白一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