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有些热闹还是不要瞎凑为好。桥上推推搡搡,人人戴着面具,唯有我们俩迷迷糊糊被挤到了桥中央,摩肩接踵,寸步难行。
正犯愁要下桥呢,一位穿戴艳丽的姑娘突然跑到我面前,顶着喜庆的善财童子面具对我说,“公子好生俊美,不如来做小女子的夫君可好?”
我惊得往后一退,正好撞在了尚关的胸膛,我扭头,他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这样不好。”我连忙摇头摆手拒绝。
“难道公子已成家了?”那姑娘步步紧逼,我无路可退。
“还,还没......”我欲哭无泪的低头看手腕上的那根红绳,但我有主了哇!
“太好了!那......”她正兴奋,另一位满头繁琐发髻的姑娘把她挤到一旁,对我一行礼,“公子,我要当你的夫人!”
“什么?为什么?”我懵的礼都忘了回,满脑子都是‘夫君’,‘夫人’,难道有了红线之后桃花运都格外好了吗?我又呆呆的看着姻缘线,似乎有一段一段红光,往我这边流淌?
还没等我反应这是怎么回事,又来了几位戴不同面具的姑娘把我团团围住。
“公子长得好美啊,小女子愿与您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公子,上我家去,我给你黄金百两,良田百亩。”
“公子喜欢怎样的女子?您喜欢的模样我都有。”
“公子,一起成个亲吧!”
“公子,您还考虑纳个妾吗?”
我看着面前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热情奔放。心似被浇了蜜浆,突如其来排山倒海的爱慕之情把我迷得晕头转向,与在青丘时因为身份而被众星捧月不同,这次的万众瞩目是单纯冲着我的容貌来的,意识到自己姿色绝伦的我突然只懂傻笑,“好好好,一个一个慢慢来,不要急,呵呵呵呵......”
她们对我的话却充耳不闻,直接上手抢人,这个拽我的手,那个掰我的胳膊,还有人扯我的大腿,这,这成何体统!
“够了。够了。”我有些慌乱,脑子也清醒了几分,当我费尽心思避免不必要的触碰来小心翼翼的挣扎时,突然感觉腰上摸来几只手,我愣着瞪圆了眼睛,竟分不清她们是不是在非礼我,脸颊也被不知谁的手指掐起,更过分的是居然有人在拔我的头!这是抢情郎吗?这是分尸仇家吧!
“姐妹们,能不能讲讲先来后到?这人可是我先看上的。”
“那又如何?先下手为强。”
“你们都别跟我抢!他是我的!”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跟我回家!”
“姐姐们,都别争了,我阿爹得了重病,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我出嫁......”
耳边又传来唧唧喳喳的争执声,聒噪不停,这就是那些美丽,善良,灵动,弱小的,女孩子们吗?
“住嘴!别吵了!听我说!”我吼了一嗓子,成功让她们停下了手。
我满意地望着一圈呼着白气的面具,深吸了一口气,慢悠悠道,“本公子,已经有心上人了。”
话音刚落,姑娘们疯狂了,霎时人声鼎沸,不知谁喊了一声,“大丈夫宁可玉碎!”
“不能瓦全!”“不能瓦全!”“不能瓦全!”
然后她们就顶着面目狰狞的面具硬生生把我的衣服给扒开了,“这话不是这个意思吧!”没人听到我的呼救,鲜花散落一地,场面极度混乱,保佑桥更挤了,岸边也站满了人,围观一个男人和一群女人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可比出门拜年有趣多了。他们甚至开始下赌,“谁会先掉下桥!押注了!押注了!”
“干什么呀!放开我!请你们矜持啊!”我尖叫的声音都变了调,混乱之中拼命扒拉站在栏边笑得开怀的尚关。
“你快救我啊!”我急得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了!我狐族狐子的颜面何在!
人们都哄堂大笑起来,正月初七,临安的保佑桥上数名女子豪抢美男的戏码可是头一回见啊!上一个能拥有这种待遇的人还是‘卫玠’呢!
尚关对我做了一个口型,我看着不为所动的他眼泪‘哗’就流了下来,呜咽着喊,“山长,求求你......”
我突然就从人堆里被抱走了。
尚关一路走到西湖畔游人比较稀少的地方才把我放下来。
我红着眼眶跑到岸边泼水洗手,“她们牵我手了,唔,还有好多地方.....她们怎么可以这样,我再也不要见到女子了,太可怕了,明明男女授受不亲,好过分......”
尚关把我搓了八百遍的手捞出来擦干,拢在怀里暖着,“我本以为小输要反客为主,迷倒众生,原来如此高风亮节。初次见面,感觉轻佻又妖冶,乐得被你蛊惑,还当小输对别人也是这般了,先入为见,都是为师的错。现在再看,羞涩自持,难得娇嗔,真是处处可爱。”
“我哪知道,哪知道她们那么,那么凶猛。”我抬起湿漉漉的眼睛,衣冠不整下显得身形更加单薄,“呜呜,我失贞了,要遁入空门了,我想喝酒吃肉,我不要吃斋念佛......”
“没有,小输最干净了。你看啊,有这么多人都很喜欢你呢。”书呆子的笑意从嘴角漫了出来,“大不了,为师日日诵经祈福让小输继续喝酒吃肉?当真要遁入空门了我也随小输一起?这样甚好,别怕。”
“我不要人喜欢我,凡夫俗子。”我稍稍安心了些,又怪他不明我意,抬起脸哀怨,“你刚刚都不肯帮我,笑得那么开心,一点也不在乎。”
他轻轻把我抱在怀里,“小输,太招人喜欢了......”我想听完整,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是我第二次到人间,正当春节,跟第一次冷冷清清的感觉截然不同。好似仙境,又比仙境多了烟火气,除去女子与小人,我很喜欢这里。
那晚功成名就买了孔明灯,我们便站在山头赏灯,一青一白,一蓝一红。烛火摇曳,冉冉升起。我知道名就希望天天有虾吃,知道功成希望自己的武功举世无双。但书呆子的愿望是什么我不知道,可能是一朝中举,金榜题名?而我,从来不喜欢许愿。该是我的,永远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快,快许愿。”尚关拍了拍我,好不兴奋。“传说对着光许愿就会实现愿望,很棒的仪式吧?”
“那我对着太阳许不就好了?”我撇撇嘴。
“哎,这是一种信仰,入乡随俗!”尚关一把捂住了我上半张脸。
“拿开拿开!尚关,你们人都这么傻吗?”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那年那日,某个山头上,立着四人,顶着凛冽寒风,双手合十,对着静谧夜空里渐飘渐远的孔明灯虔诚闭目,心底悄悄祈祷着什么。
寄托了这些美好希翼的灯儿终是变成一点点萤火,飞向触及不到的天地。山下万众举火,亮如白昼,人们敲锣打鼓,挽手起舞,响彻世间。
我睁开眼,君临天下,仿佛唯我独尊,心中起了异样思绪,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小输,回家了!为师给你敲钟祈福啊!”山亭里,尚关拿起红绳摇大钟,亘古悠远。
可我明明觉得这一霎,深沉寂静。唯有光芒万丈,清脆可爱。
“吾心悦汝!”我突然起了玩心,没头没脑地对着山谷大喊,喊完后小心翼翼去看尚关,他脸上永远挂着一抹疏离的笑意,连摇的钟都没停顿一下。
“我——心——悦——你——”我不管不顾的继续叫着,山谷里一遍遍回响,我心悦你——心悦你——你——
我妄想尚关的表情能有点变化,或诧异,或惊讶,或好奇,但是没有,一点也没有。他在看着我,眼神含笑又淡然。山风吹得我越发冷了,钟声不紧不慢在穿插。
我只好面朝他站着,仰起脸跟他对视,“尚输心悦尚关!”心脏怦怦跳,烟花在我身后绽放,我听到自己有些发抖的声音,“非常非常心悦。”
他低笑起来,终于罢手了,却是为了把衣服披我身上。再扯一堆不相干的话,“小输今天怎么总说傻话?你心悦的,是有人一直陪着你,陪你做你喜欢事,告诉你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倘若在你身边的不是尚关,还会有张关、李关。这样,你不也依然‘心悦’吗?喜爱分了很多种,无论哪种,小输都不必倾心于我。我不能陪你太久,也有许多不好的,小输现在这般讲也许只是一时兴起,但能知晓这件事真的很感恩,我会偷偷开心许久,仅此。在我心里,小输这般好,值得被最好的心悦,而那位不会是我,所以请尚输不要心悦尚关了。”
红线在黑夜里那么艳丽夺目,他老把自己藏起来不让我看见。我不满,纠结,无措,脸上燥红一片。
“尚关,是因为做这些事的人是你我才心悦的,不,哪怕你不做这些事,我心悦的就是尚关你整个人啊,是真的。每次见到你我都觉得欣喜,那一定是心悦极了!我是万万不喜欢人的,可我一点也不讨厌你。只要两情相悦,哪怕一刻也是极好,你为何要把我推给别人?我觉得别人都不比你好,不会再有别人,我不要别人。我说我心悦你,你怎么无所回应呢?人间里我只认识你,与你交好,跟你相处最久,我好喜欢你,不可无一,不可有二。我只要你,你若是不要我,我就等,等多久都可以,等到你也心动,那便知道我当下滋味了。你会心悦我的吧?”见他不肯信,我又急忙忙发誓,我好像认真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忘了,只知道迫切袒露心迹,再迟点也不能等了。尽是失态,眼泪都促出来了,五味陈杂。恨道,明明是喜爱我的,无论是哪种喜爱。又为何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