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白霜闻言满腔怒火也泻了气,满面愁容:“栖迟,河东游学之时你便提醒我,让我莫要轻信裴伊。是我之过,不信卿言。”
裴伊是裴氏旁支子弟,因有小才故于裴家。平时便做裴葭伴读,表面温顺恭谨,想不到竟包藏如此祸心。谢衡在河东时便觉裴伊此人不像表面简单,故早早提醒裴葭。
两人说话间到了用饭的地方,有仆从将小菜干粮放入食盒之中,谢衡与裴葭一人拎了一盒走回了谢衡的帐子。
在小桌子上用完饭,谢衡沾湿手帕递给裴葭。裴葭接过时还有些羞,嘴上连忙道谢:“竟让谢栖迟服侍于我,是我之过。”
谢衡笑着看他一眼,坐立之间衣上之白鹤竟若将飞出。他示意裴葭凑近,低声将昨晚的事情详细说出。
裴葭听闻后大惊失色,同样低声道:“你是说此地有异象,恒度那五个随从不是自己跑了?”
谢大公子点头道:“恐怕船也不是那几个仆人做的手脚。”
“那会是谁?”裴葭不解“破坏了船我们就完全被困在岛上,此举百害而无一利。”
谢衡垂眸思忖,旁边裴葭亦有不解:“栖迟乃谢家之宝树,谢家三叔更视你为亲子,岂有你来之理?”
这题谢衡会答:“谢氏子弟多在朝为官,闲赋于家者无几人,其小儿居多,余下的皆有才华,将来入朝堂为国效力岂不美哉?不如放我这闲人出,我是谢氏长房嫡,死我一个,越帝不复令谢家出第二人。”
裴葭虽然觉得此话有理,但还是为谢衡惋惜。谢衡看他摇头晃脑嘴中念念有词的呆样子,实在是好笑。
“你我现在境地相同,就不用互相惋惜了吧。”
于是裴葭想起来自己八成也是十死无生,白面之上愁的不知摆什么表情好。裴氏玉人双眼放空,脑中不知又想些什么。
谢衡也在思索,现在无疑活下去是最重要的。现在岛上的人各有目的,人心恐怕比岛中异象还要可怕,他心中已有决断。
抬起头来,谢衡还是提点了裴葭一句:“晚上尽量缩在被子中,隐藏自己的气息。”
对面的玉人没精打采的点头。
谢衡也没有开解他的意思,外袍上白鹤双翅舒展,他已然站起身。
“我出去看看,若有人寻我,如实相告即可。”
言罢谢衡离开帐子,背上书箱,款款走进外围的树林之中。
裴葭将口中劝他小心安全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岛上树林格外茂密,其中杂草却很少,只是树向天生。在其中行走,谢衡那身累赘的广袖外袍竟也没什么损坏。
谢衡抬头看了看,仔细的辨别了一下方向,继续向北行去。他觉得现在营地之中的情况很难掌控,至少要先在岛上寻找淡水,一旦生变,不至于被困死在岛中。他仔细的观察着地上生长的植株种类,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发现随风微微抖动的香蒲。谢公子心中一喜,复行数十步,果然能够听见水声了。
谢衡仔细聆听,向水声处行去。愈向前走,视野愈明亮。他最后站在水源旁边,着实有些惊奇。本以为会是一条小溪,谁知竟是一片湖水。
谢公子走了许久,一身金玉香料养出的锦绣躯早已疲惫。他也不在意形象,袍尾一撩便席地而坐了。
这湖像是加了闪光特效,谢衡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岸芷兰庭郁郁青青,轻风吹面不寒,此情此景倒也能品出几分惬意的味道。
直到破水声让谢衡回神,他眯起一双凤眼。看到湖中央竟有一人破水而出,黑色长发湿淋淋的贴在莹白的颈子上,一双蝴蝶骨看着像是展翅欲飞,向下劲瘦的细腰没入水中。
谢衡看那曲线流畅的背影,脑子里先是想到“光映照人”,又想“琳琅珠玉”,细思又觉得不够,该是“濯濯如春月柳”。又觉得那细腰怕是不堪盈盈一握,不知搂在怀中是何等感受。
再之后警惕才在脑子中出现,这岛上如此古怪竟还有住民。他在这歇了有一炷香了,这要多大的肺活量才能在水底下呆上一炷香?
还是走为上策,谢衡猫起腰,踮着脚转身悄悄向后走。快要走进树林离开这片湖时,谢衡鬼使神差的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便直直的看向了那人眼底。湖中人果真如他所料般的国色天香,此人若是在朝中,便是目不识丁也可谋得一官半职。
这人黑眸沉沉像是一潭死水,不知看了谢衡多久,配着不似凡人的脸和身形,像是湖中妖邪。这死水般的眼与谢衡对视一刹却逐渐开始流动,他忽勾起一抹笑来,谢衡一看差点停下脚步走回去同他结交。还好理智尚在,谢公子凤眼一挑也笑了一下,随后转身便跑。
跑了好远谢衡才敢停下脚步,只想扇自己一巴掌,再骂一句“你馋人家身子!你下贱!”。谢公子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摇头心想美色误人。
☆、第 3 章
谢衡顺着记号走,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了营地。
“什么?”吃完晚饭后谢衡同裴葭讲了自己出去探索到的东西。
裴葭手指有规律的点在桌上,桃花眼中的凝重似要溢出。他眉头紧皱,口中分析道:“既岛上本有人居止,之前派遣的人或许还在岛上。”
谢衡也想到了这种可能,结果裴葭的话继续分析:“是,不过怕是凶多吉少。”,又问道:“可有人寻我?”
裴葭抬头:“有,庾敦,见你不在便走了。你与他相熟?”
谢衡向后一靠,凤眼上扬,其中的肆意猖狂如有实质。
“于河东学者,何人与我不相熟?”
裴葭闻言摇头露笑:“或曰河东之狂气,谢无奕得七分,二分为其甥衡所占,河东学子共占一分。我还道栖迟怎有此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衡广袖掀起微风,潇洒作了一揖:“衡不及三叔。”
两人话题跑的没边了。
眼见日暮,外面的光逐渐收敛。谢衡收起玩笑,神色一正:“夜间务必小心。”
裴葭想到谢衡描述的诡异景象,神色纠结,最后还是试探道:“栖迟,今晚……我……能不能……”
谢衡凤眼一觑,张口打断了他:“不能,不过你可以与庾敦同”
面如冠玉八裴之列的二公子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彻底的拒绝,实在也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但他与庾敦只是泛泛之交,贸然前去与他同寝,实在有些不妥。
谢栖迟此人最怜美人,看着裴葭愁眉苦脸的,还是开口帮了他一把:“去罢,告与庾敦此乃谢衡之托。”
于是可怜兮兮害怕夜晚的小美人就出去找庾敦了。
谢衡倚在床上,心中思量。裴葭虽然算得兰芝玉树,但想与他谢衡同塌而眠至少还要美十个度吧。不由自主的,他脑子里想起了白日在湖中的那惊鸿一瞥。
随后定了结论,与他同塌之人怎么也要长成湖中人那样。对着那样的脸,他谢衡才能怜之爱之,听之任之。
于是夜晚再次降临。
营地中篝火已灭,周围安静的诡异,谢衡又睁开了双眼。
谢栖迟本人躺在床上无语,怎么就想不开睡前多饮了一壶茶?现在想起夜,他是起还是不起啊?起,他害怕。不起,他难受。
最后还是生理克服了心理,谢衡起身披上外袍走到营帐外的小树林。夜风微凉,吹的他打了个颤。拢好衣服,他借着月光慢吞吞的往回走。
直到他看见诡异的黑影在营地之中,以非常人能及的速度穿行。
谢衡屏住呼吸,不敢发声。小心的侧身,将身形隐蔽。这倒是个好时机,可以弄清楚这岛上的古怪。
他凤眼微眯,营地相对空旷,皎洁的月色照的黑影无处遁形。谢衡这才看清,黑影是真正意义上的黑影。通体漆黑,身体在地面上蜿蜒却又生双臂。
谢衡不禁扪心自问,这是什么?白娘子进化失败的妹妹黑娘子?有些恐怖啊。
黑娘子们向恒家仆人休息的地方聚集,顺着帐子的缝隙便钻了进去。见此情景,谢衡还是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个鬼东西难道就是前几次船只有来无回的真相?这些黑娘子们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吗?
不一会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和前一晚谢衡听见的一样。只见月色之下似人非人似蛇非蛇的黑影三两组队,拖着不省人事不知死活的人向北钻进树林,随后消失了。
谢衡又藏了一会,看周围没什么情况了,才抬步走出。拍掉外袍上沾的碎叶,谢衡若有所思的走向自己的营帐。
这些奇怪的生物到底是什么?蛇尾人手,无面无眼。这还是脊椎动物的范畴吗?他们靠什么器官视物?为什么大晚上来偷人?转念想到白日见到的湖中之人,这岛上居民可知这些东西的来头?
思索之间便到了营帐前面,谢衡凤眼一抬,吓的又吸了一口冷气。
不偏不倚,他营帐前面也立着一个人身蛇尾的背影。
不过它好似并未察觉谢衡的到来,只是沉默的、毫无动作的立在营帐前面。
谢衡没有动作,主要是不敢。他不确定现在要不要后退,不确定之前的黑影走没走远,若是现在高喊出声,怕是岛上所有奇怪生物都知道他们这帮手无寸铁的人类的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