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白了一眼,并不这样开口。
玄庸看着他,眼珠转了转,又道:“不过你若愿意还叫我神仙哥哥也行。”
“你说你不是。”
他微勾嘴角,幽幽道:“可方才……就似……”
眼前人反应了会儿方听懂他的话,挪过闪烁的视线看向别处,微喘着气道:“说你是流氓,简直是侮辱了流氓。”
玄庸被这气息蛊惑,再度倾压过来,不知过了几许,他终得如愿以偿地听了一句“神仙哥哥”,只是字不成句,零零落落都被晃散。
良辰几多情。
清晨庭外雨歇天晴,便有鸟鸣在枝头,花朵缓缓绽开,几片云飘飘浮浮,衬着湛蓝的天。
玄庸侧向身边看:“我们也一并去千山万水走走看看?”
陵光拈起坛中一片掉落的叶子:“既已蹉跎了许久,也就不着急了。”
“嗯。”玄庸道,“那……你是想留在这儿,还是与我回辛离山?”
陵光看向他:“如果我想回仙府呢?”
玄庸浅浅地笑:“那我也只能陪你去了。”
“你是一定要跟着我?”
“是啊,你再甩不开我了,无论用什么法子。”
“倘若我说,我才未对你生出情意呢,只不过当做人间历练一场,你又要如何?”
玄庸仍笑:“随便你。”
陵光也笑起来:“你可真是无赖。”
“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一会儿说我是无赖,一会儿说我是流氓,我到底是什么,你能否给个准话?”
陵光收起笑,转到他面前,眉间轻蹙,怔怔看着他。
玄庸的心跳停了一拍,缓缓攥紧手:“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陵光点头,正色道:“我不能同你在一起。”
他紧握的手陡然又松了,须臾后再度紧握,颤抖几许:“你……有什么顾虑?”
“没有什么顾虑。”对方咬咬唇,“就只是……我发现,近来同你在一起,总会头痛。”
玄庸的脸白了白:“原来我这么让你恶心么,见到我就头疼?”
“啊?”
而他立时又反应过来,却更是惶恐与悲切:“是真的头痛,你同我在一起时才会痛?”
陵光承认:“不但是同你在一起,每每念起你时,也会痛。”
玄庸不敢置信地看他,双手覆上他的肩,想到什么又立刻松了,想虚虚地环着他,却也还是不敢,又后退了几步。
他又恼又悲,却不敢碰他,只堪掐着自己的手心:“人间一世初见,陆子安在月下举剑向我时,可痛?”
陵光道:“不曾。”
“悦来酒楼把酒共饮时呢?”
“不曾。”
玄庸又道:“你第一次叫我看见你头痛,是在我击退后宅的女鬼,留宿陆家,与你长夜相谈时。”
陵光道:“那时的确是在人间第一次头痛。”
玄庸仔细想那时情景:“那天,我按着你的手,不肯松开,我对你说,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我亦可为你上刀山下火海。”
陵光浮起一丝笑意。
玄庸的眼中却只有悲凉:“这一趟人间初见,江千里一身褴褛在我面前哭诉时,可痛?”
“不曾。”
“初到陆宅,我逗你,要你与我同床共枕时呢?”
“不曾。”
玄庸陷入思量。
陵光道:“这一趟,我初次头痛,是当初从秦如砚手中救你时,你以身护我,受伤昏迷。”
玄庸道:“那时我以为你是凡人。”
“嗯。”
玄庸静静看他,许久后,方再问:“除去人间,当年花海一面,可痛?”
陵光摇头:“不曾。”
他有些困惑。
陵光道:“初次头痛,是你集众妖打上仙界之时,那次很痛,实难忍受。”
玄庸的心揪起来:“怪不得,那时听说你突然身体有恙,只有孟章神君迎战。”
只是后来,到底还是忍痛出手,将他封印。
陵光道:“是,假如我那时与他一并迎战,兴许孟章不会打破缚灵塔,他不会沾染浊气,山中众妖不会封印,人间的梁予乾也不会去折磨陆子安。”
玄庸的身子微微战栗,他闭了闭眼:“你救我一命,又为我补上灵脉,结果我却闯上仙界,那时你想必很恨我。”
“的确叫我大悲大痛,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
玄庸苦笑道:“我方才在想,神君对我心动,方会头痛,我还想,原来子安那么早已倾心于我,原来千里许久前已待我不同。”他渐渐收了笑,只有悲伤在面容,“可如此看,这痛不是源于爱,却是源于恨。”
陵光道:“人间是果,仙界也是果,辛离山才是因,不源于爱也不源于恨,只因一个‘情’字,当初我要去花海找你时,月老曾与我说,叫我切莫动情,那时我未听懂,如今思量来去,方才想明白,我早已钟情于你。
情丝流转心间,当我决定以双修之术将灵脉补给你时,无奈仍是情动,叫这情丝生了根发了芽,这本来不算坏事,凭我的修为,对我不会有什么影响,而后来你为他人打上仙界,我因你而生困惑亦恼怒,又缺失一根灵脉,一时走火入魔遭了反噬,叫那情丝变成了毒,也就有了后来每每对你心动时会头痛。
那时我亦不知头痛是因情而起,这期间你在山中千年,原本不见你,也未念过你,还算无影响,仙界那次痛过之后也再没犯过,可我也未曾想到,我于人间渡劫竟还是遇见了你,那时纵我是凡人之躯,却也摆脱不了反噬。
再后来,断念石一覆,我又将这情忘记,可再来你身边,竟又对你生情,然而反噬还在,不过是重蹈覆辙,只是我为局中人难以堪破,可待我找回记忆,明知不可为,却已深陷其中,曾想宁愿忍受反噬之痛,也要同你在一起,却又与你生了误会,不免伤心,也只得离去。
你在人间数十年,我在仙界十数天,你在人间看故人渐渐白头尘泥销骨,我在仙界叫自己绝情断爱摒弃杂念,但你又来了,这一次竟是为我而来,我前功尽弃,这反噬我再压不住,以往尚且只是心念你之时会痛,勉强能忍,如今满心满眼所思所念都是你,无时无刻无处不在,这痛便也如影随形,愈发强烈,我……已没办法了。”
☆、寻故人
玄庸的心在抖,身子也在抖,他的眼前迷蒙,有水汽遮了视线,面前这个人,他坦坦诚诚说着这些爱与痛,若非再无法承受,何以会说出口?
他那么痛苦,也那么无助。
而他所有的痛,都是他造成的。
他站在台阶之下,微微抬头看着那人,近在迟尺却不能再拥入怀中,他一步都不敢动,不愿意后退却也不能上前,他曾说这人叫他懂得情与爱,悲与喜,而他又何尝不是,亦叫这人尝尽爱恨,也尝尽苦痛呢?
他有些恍惚,疏尔觉得天旋地转,又难得清明,怔怔看着眼前人,一眼不眨。
许久后,他还是动了动身形。
他屈膝而跪,声音沙哑:“对不起。”
陵光闭上眼,艰难地转了身,不再看他。
他又道:“你走吧。”
那人背对着他,不曾回应。
他接着道:“覆断念石,再忘一次吧,这一次,我保证,绝不叫你再遇上我。”
那人的肩颤了颤。
半晌后,轻点了一下头。
他便弯起嘴角笑:“再见。”
那人不回头,也不会回话,身影在廊檐下渐渐模糊,幻化成点点光,须臾消散。
一片云遮了日光。
院中的人伏于地,脸掩于袖,蜷缩着身子,低低抽噎。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有几人结伴,拿了根木桩,一起吆喝着,砸开了陆宅的大门,嘈嘈杂杂走进院子。
却又忽而齐齐摔了出来。
“什么情况,原来住的有人啊。”他们倒于地,半晌不敢动。
玄庸从内厅徐徐走出,抱臂看着他们:“难道不该有人吗?”
“不是,哥儿几个在这附近观望很久了,就没见过有人进出啊。”一小哥胆子大,谨慎地站起来。
玄庸纳闷道:“就算没人,你们也不能擅自闯进来啊。”
“这么大个宅子没主儿多可惜,里面的东西都能卖好多钱呢,兄弟,今儿见者有份,你既然先在这儿了,咱们卖了一起分,行不行?”那小哥道。
玄庸睥睨他:“你们很缺钱吗?”
“这话说的。”那小哥面露不悦,“我说,大家都是乞丐,装什么啊,你不缺钱吗,你要是想独吞呢,我告诉你,没门,哥几个盯着这里很久了,绝不会叫这块肥肉被别人叼走。”
玄庸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我像乞丐啊?”
那小哥瞥着他凌乱的头发与胡渣,脚上的鞋子还不是一对,衣衫也是褶褶皱皱,嫌弃道:“你比我们像多了。”
玄庸摸摸下巴:“看样子,我当真是有日子没出门了。”
那小哥立马道:“我们已打听了,这宅子就是没人住的,对面酒楼的掌柜都说,自打他在那儿做生意开始,就没见这宅子有过人影儿,那酒楼开多少年了,你说你没出过门,哼,少来蒙骗我们,莫非你还能不吃不喝,除非我们见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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