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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神君当成跟班了 (两江水)


  每年两个月的自由出巡,是他唯一雷打不动的执拗,朝臣们劝不得,当然也不需要劝。
  这一年他来烟城,带了两个金锁给秦如砚刚出生的孩子,携陈渊一起,去了江南。
  临走时他们一再问玄庸:“你真不一起去啊?”
  玄庸正在给秦如砚的婆婆画符,他头也不抬:“不去不去,我不想带孩子。”
  两人疑惑对望:“哪里有孩子?”
  “你们俩于我眼中难道不是孩子?”他笔一顿,“哦,对了,该算是孙子。”他终于抬眼,拿笔在二人眼前晃,晃到梁承面前,“不,你还要低一辈儿,是重孙儿。”
  梁承黑脸。
  他们走后,玄庸捂着心口咳嗽了一下,一阵撕裂的痛叫他咬紧了牙。
  他没法去想象那人日日受雷霆之击噬心之痛,他去不得见不到,只能陪着尽力去感受他的痛,他日日刺上自己的心口,叫自己将这痛楚记的刻骨铭心深入骨髓。
  他画好符纸,递给刘母,又道:“我随你去看看新生的孩子吧。”
  秦如砚喜悦地将孩子搂到他怀中:“来,叫我家小帅沾沾仙气。”
  “为什么是仙气而不是妖气?”他问。
  秦如砚笑道:“我闻到你身上的仙气比妖气更甚,一定是与仙人有很亲密的关系。”
  “还有这种说法?”
  秦如砚嬉笑起来。
  她说的是玩笑话,可那孩子抱在玄庸怀里,竟一点不哭不闹,还会笑。
  玄庸没去江南带孩子,却在烟城几乎看了两个月真正的孩子。
  他几度欲哭无泪,却又欣喜万分。
  一个小小的人,叫人禁不住喜欢,也叫人忍不住感叹生命的美好,生出对未来的希冀。
  陈渊回来时,给他带了云锦绣品。
  第二年两人去了陕北,玄庸仍然拒绝同行。
  陈渊带给他几个泥人。
  后来,他这里摆了许多的物件。
  苏州的扇面,山东的纸鸢,杭州的龙井,江州的青花瓷,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塞北的雪,带回来时他明明见到的就是一瓶水,天山上的莲,他也只看到一片枯黄的叶。
  虽然零零碎碎乱七八糟,但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而他也不用再给刘母画符了。
  老人寿终正寝已离去,她老伴儿第二年走的,同一年秦掌柜和秦夫人也离去了。
  这时候小帅过了不惑之年,秦如砚与凡人无异,和他丈夫一样渐生了白发。
  再后来身边俩人不再往远处跑,他们走不动了,有时候就在烟城附近转一转,他们时常感慨:“我怎么觉得,好像还没走遍呢?”
  另一人道:“我哪儿知道天下这么大?”
  “你自己的地盘儿你不知道?”
  “什么我的地盘,这是天下人的。”
  又过一阵子,梁承就不来了,他已行动不便了,两人分隔两地,抱着铜铃聊天。
  刘小帅来陆宅找玄庸:“我娘临走前交代我,说是他家里的亲戚回归成人形后,请您到她坟前跟她说一声。”
  玄庸点头。
  刘小帅欲言又止:“前辈,我想问……这么多年了,陈叔都老了,您为何一直没变化?”
  “因为我是妖。”他直言了当。
  “啊?”刘小帅惊惧后退。
  他笑:“害怕我?”
  刘小帅定定神:“没有,只是有些惊讶,我小时候,奶奶私下说,我娘也是,但她叫我装作不知道,并且跟我说,妖就跟人一样,都有好有坏,我认她是我娘就好,不要管她是什么。”
  玄庸道:“她说得没错。”
  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只认他是心中所恋之人就好。
  他的心口又滴出几滴血。
  过了几年,他来到秦如砚的坟前,烧了一些纸钱,跟她道:“众妖回归了。”
  辛离山热闹了起来。
  妖灵鸟兽,再幻化成人,阔别千年的他们重新见了天日,在山中林间穿梭嬉闹,时光于他们而言好似静止千年,世间沧海桑田与他们无关。
  他们跪拜在玄庸面前:“大人可要去仙界报仇,我等万死不辞!”
  玄庸笑道:“你们不怕再被封印一千年?”
  “不怕。”他们齐声道,慷慨激昂义愤填膺。
  玄庸从林间飞离,只余声音回荡:“刚回尘世,好好感受一下人间的风清月明,鸟语花香吧。”
  众妖叽叽喳喳,追随着他的身形。
  他回首道:“过一阵子,我真要用到你们。”
  那诸妖叩首:“我等惟大人马首是瞻。”
  许多年没有落雪的江南这一年落了一场雪,烟城也沾了寒气,路上的行人裹紧了棉衣,怕脚底打滑,每一步走得小心翼翼,他们也不想说话,一开口就是一阵白气,赤雀街青砖白瓦覆上一层雾,若清冷的山水画。
  有铜锣之声沿街而过,余音留了一路。
  “皇帝驾崩,俱镐素……”
  玄庸打开大门,推着个轮椅走出来,轮椅上正是陈渊。
  他二人在陆宅大门前静静看着那长街行过的官差,白幡已纷纷竖起,陈渊抱着手炉,道:“十几日前,那边就说他不行了,但事实上他年岁比我小。”
  “他早年胡闹,吃什么升仙的丹药,总归对身体有害的。”
  陈渊徐徐道:“倘若真有什么升仙或者长生不老的药……”
  “难道你也想要?”
  陈渊摇摇头:“不,我是在想,那样或许……也会有些无趣。”
  “你的一生有趣吗?”
  陈渊笑道:“亲人,朋友,知己,很有趣。”
  “那便是了,无论人生长短,有这些人,有这些情意,总是有趣的。”
  有纸钱从风中卷来,落在陈渊的腿上,他捡起来,又随风扬起,街上白绸渐渐多了起来,玄庸道:“咱们也得挂,等下我要去买了。”
  陈渊点头:“嗯,那我先进屋吧。”
  玄庸便推着他进了院子,桂树已没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院子里有几只猫,都是花猫,黑白相间或者黄白相间,他们再也没见过一只纯黑色的猫。
  陈渊坐在廊下,看玄庸动身要出门,无奈笑道:“你总说你是长辈,如今却要你反过来照顾我了。”
  玄庸回首:“我也没想到,我还得照顾你。”顿了顿,又道,“我更不曾想,陪我在人间白头的,竟是你。”
  “是我白了头,你哪有一点变化?”
  玄庸笑道:“你二爷爷曾说,不要叫我见到他白发苍苍的模样,我以前也同样惧怕着,而你从年少到白头,我是一点一滴看过来的,现在发现没那么可怕,每个年岁都是最美的年华,即便你华发丛生,我也并非和你没有话谈了。”
  陈渊抬手接起飘过的一片雪:“一生无憾,我想,面临苍老或者死亡,都不再有那么可怕,就比如说,梁承死去,我心中只有些伤感,却不会大悲大痛,因为这是每个人必走的结局,而这个结局的到来,本就早有预感。”他抬头看眼前人,“如果我死了,希望你也能如此想。”
  玄庸点头:“嗯。”
  陈渊笑起来:“死亡也是新生,我死了你就尽快去找江兄……哦,不能这样叫了,他是仙界的神君,不……”他改口道,“是我二爷爷。”
  玄庸没回应,他心口被自己每日刺上的一刀没法痊愈,每每想起那个人,想到他有可能在受着难以忍受的苦,这叫他辗转反侧日日难寐,可是,倘若陈渊也死了,同样令他难过。
  他徐徐往外,在满街的雪与白绢中一步一步走着,他想起第一次来烟城,正是满城飞花的时节,有佳人掩面,亦有公子摇扇,还有长街上的灯,深宅里的月。
  月下的读书人,花海里的一坛酒。
  那时的情之所起,这些年的一往情深,加之好友寥寥,爱恨与悲喜,叫他食髓知味的人间,已再非深山可比。
  他抱着满怀白花花的绸带回来时,廊下的人安安静静,似在笑着,却不睁眼。
  他把绸带放在院子里,风一吹,那白绸在身后扬起,簌簌地响。
  他走到廊下,佯怒道:“越来越没礼貌,我回来了你连招呼都不打。”
  他给那闭眼的人盖紧了被褥,回首望着漫天的雪,坐在轮椅旁边,似笑非笑道:“这么着急啊,怕他不在奈何桥等你?”
  当真有人能心平气和的接受亲人好友的死亡吗?
  “你嘴上说得好听。”
  他的鼻子发酸,说话的唇忍不住颤抖起来。
  

  ☆、抢人

  天空乍晴,积雪慢慢消融,赤雀街上行人又多了起来,道路两旁的小贩纷纷出了摊,店铺也全都开张。
  刘小帅给玄庸送了些年货,看那偌大的宅子就这一个人呆着,十足冷清,就提议帮他寻些下人跟班,即便不需要人伺候,至少有人在身边免得无聊。
  玄庸正在清扫陆宅,他道:“不用了,我的跟班……快回来了。”
  刘小帅从没见过他有什么跟班,疑惑道:“那个人去哪儿了?”
  “回家了。”
  “那……他还会来吗?”
  玄庸抬头:“不来,我就把他抢来。”
  五行灵器认了主,还给他被封印的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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