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任素衣福了福身,道:“素衣见过老将军。”
因着私心,她并不愿唤老将军为祖父,似乎一旦如此她便注定是凌家妇。
好在凌老将军似乎也并不纠结此事,道:“齐儿送了家书回来,有一封是给你的。”
任素衣目光一怔,上前几步,桌上还有一封没有拆开的信,上面用草书写着“素衣亲启”。她并没有立即拆开,直觉今日凌老将军寻她来并非单纯为了此事。
果然,凌老将军放下信,抬头看着她,道:“到了府里可还习惯?”
凌老将军目光含笑,似是一个亲切的祖父形象。可任素衣不会忘记便是他在干娘拒绝说亲之后亲自入宫求皇上赐婚,他明知自己是不愿意嫁给凌齐却用一道圣旨将自己和凌齐绑在一起。即便是因为亲情,她心中仍旧难以释怀。
任素衣目光低垂,淡淡道:“尚可,只是从前在府里待的久了,难免有些不适应。”
凌老将军点点头,道:“这事儿是齐儿委屈了你,只是突厥来来犯,我们凌家与突厥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此番齐儿出征对他来说助益良多。”
任素衣则是道:“您不必如此,素衣明白。”
面对任素衣疏离的态度,凌老将军叹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今日叫你过来实则还有一事。从前齐儿未能娶亲,这府里一众事物都由我管着,如今你来了,府中之事合该由你掌管才算是妥当。”
任素衣一心想脱离凌府,又怎会轻易接下这府中庶务,推脱道:“您此言差矣,正因我刚到府上,一切还未熟悉,才不应急着从您手中接过事物。”她皱了皱眉,继续道:“之前皇上赐封我为郡主,干娘体贴我,给我添了不少私房,如今打理起来十分头疼。素衣愚钝,恐无法兼顾两头,还望您理解。”
任素衣话里话外都将自己与将军府隔开,事实上凌老将军知先前赐婚一事是他一意孤行,如今任素衣有些情绪实属正常。他私以为女子出嫁从夫,待凌齐回京,二人再培养感情,也未必不能美满。可望着眼前清清冷冷的任素衣,他眼底似是夹杂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第50章
丹阳郡主入仕一事在京中一时掀起热议, 众人忙着将贺礼送进长公主府,无奈长公主染了风寒抱恙没见任何人。倒是丹阳郡主知道后让人将礼全数退了回去,只道, 为官者不随意收受礼品, 她郭婵既已入仕, 她自然应按着规矩来。
郭婵初走马上任, 便是她身为陛下心腹也遇到不少麻烦,任素衣一心想见郭婵也只得等到今日。
傍晚, 夕阳西下,整个京城都笼罩在温暖的阳光下,暖洋洋的。金黄的落日余晖尽情的倾洒下来,铺在湖面上,有一层波光粼粼的水纹, 倒影着湖边鳞次栉比的船只以及房屋。
一条乌青色的小船徐徐驶向湖边,隐约可见船头站着的青衣女子正在撑船, 而她脚边坐着粉衣女子,摇头晃脑不知在说什么,模样看上去倒是乖俏。
任素衣正在烹茶,纤纤玉手似轻舞一般翻转, 水雾缭绕之间, 美人烹茶的模样若隐若现,船内的阵阵茶香令人静心凝神。
对面的人不知不觉见已闭上眼眸,任素衣放下茶壶,屏息望着郭婵。鹅蛋般精细雕刻的脸庞有着别样的美, 嫣红的唇紧紧的抿在一处, 勾勒出浅浅的弧度,再往上是小而挺立的鼻子, 秀致的像是一点一点雕琢出来,若是捏一捏又是怎样的滋味?
此时平日一双漆黑眼眸散发出的英气凌厉已然不见,美极的容貌让她看上去像是待人采撷的诱人牡丹。只是这样看着,便从心底缓缓流出一阵暖流,从心脏开始流经全身。
总觉得一双眼睛盯着自己,郭婵慢慢睁开眼,对面的人儿心思全写在脸上,一时难以躲藏。
或许她应该继续闭眸小憩?郭婵这样想着,却看见任素衣眼底藏不住的深情,心底微微发热。
郭婵明知故问,“怎么了?”
任素衣撑着脑袋,靠近了一些,吐着兰息,笑道:“心悦你,觉得你好看,便多看了一会儿。”
并不想掩饰心中的情意,经过凌齐一事之后,她明白这世间束缚太多,唯有心属于自己,能被自己支配。独行的道路坎坷波折,携手共进即便风雨飘摇亦期盼着雨后彩虹。她庆幸自己能够拥有郭婵的心意,心中唯一一人,又何必掩饰?
且行且乐才是。
郭婵唇角勾出一个美好的弧度,眼眸渐暖。
注意到郭婵眼下的乌青,生出一丝心疼,轻声道:“很累吗?”
女子为官,除却那开天辟地的第一人便只有郭婵,朝堂诡谲,她一人支撑,其中困难并非常人可以承受。
郭婵本想摇头,可触及任素衣关切的目光,她心中一暖,徐徐道:“表哥当初登基并不顺利,也因此如今朝堂势力四分五裂,这其中以中书门下省为一派,掌朝中行政大权,以宰相洛有为为首,但洛有为贪慕权势,长久以往必酿成大患。另有枢密院为一派掌军事大权,除却京中御林军,神策军,其他军权分落在各方势力手中,军权既然不能集权,因此这枢密院便形同虚设。然后便是尚书省协六部执掌各类事务,然六部互相掣肘,多有冲突,有碍朝政。如今表哥当封我为御前女官,意图便是能利用我渗透各方势力。不过那些老狐狸也不是看不明白表哥的用意,但又不敢明着来,且暗地里耍着手段阻拦我,也实在烦人。”
任素衣未涉及朝政,但听郭婵所言也知朝局复杂,而皇上如今想要的便是集皇权为一身,从而能够稳定朝局。她能力有限,见郭婵如此烦恼,只觉心里有一只爪子挠得她难受。
片刻又听郭婵有些恼怒的声音响起,“便是筹备军资粮草一事也几番推脱,当真以为我拿他不得!”
平日里任素衣喜好读书,并非全然不懂,震惊道:“前线士兵正在打仗,粮草军资是重中之重,这些他们也敢拖延不成?”
“他们有何不敢?我看这天下没什么是他们不敢的。”郭婵挑眉冷哼,道:“说什么国库空虚,不过是借机拖延,想令我在表哥面前失信罢了。”
“那可如何是好?”任素衣清楚的明白司马毅的支持是郭婵前行的唯一保护,不敢想象若是没有他的庇护,郭婵会如何。
女子的担忧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有些泛棕色的瞳孔倒影着自己的脸,郭婵顿觉多日来的疲累都算不得什么。
忽然一笑,“怎么,担心我啊?”
任素衣嗔了她一眼,低声道:“自然是担心的,我不懂朝政,却盼能为你解忧一二。”
郭婵眼眸一转,笑道:“那你替我想想如何才能让户部那些老头子甘心拿出钱来,若是能想出来办法,我便送你一份大礼如何?”
任素衣心跳了几下,对于突如其来的任务既紧张又有一些兴奋。只见她点了点头,随即低着头认真想了起来。
郭婵唇角微微上扬,柔声道:“不急,前期的粮草说什么户部都得掏出来,你这几日慢慢想,有法子了再告诉我。”
任素衣嗯了声,虽然答应了,心里却是希望自己能早些想出法子。
见任素衣还在思考,郭婵突然道:“科举一事之后礼部尚书之位空缺,虽几方势力都瞄准了此位置,但表哥他属意你父亲。”
思绪被这意外的消息打断,任素衣抬头,神情淡淡的,道:“如此那他应会很开心吧。”她一向知父亲为人精明也热衷于仕途,不想短短一年又要升迁,这或许与他善于筹谋密切相关,不过她不觉得这与自己有何干细。
郭婵知任府于任素衣来说可谓是前半生的牢笼,后悔提起任荣一事惹她愁绪,于是从袖里拿出一直竹笛。
任素衣被吸引去目光,这竹笛不像寻常长笛一般,约莫只有长笛的一半,笛身通体碧绿光滑,接过来一看,笛身上还刻着朵朵并蒂莲花,惊喜道:“这难道是……”
二人心有灵犀,郭婵笑道:“我闲来无事做的,不过音质还不错。”
任素衣侧头,眼眸一弯,有夕阳折射进来,让她的笑容更暖了一些。
“那我可要试试咯。”
郭婵想提醒任素衣这竹笛为她所用,可目光落在她嫣红饱满的唇上时,心神一动,只示意她随意。
不想任素衣刚吹响笛子,声音晦涩不成调,她感到疑惑,她善琴,但对于笛子也略通一二,不至于这般难听才是。脸有些发热,倒像是自己自不量力。
郭婵笑了两声,将人拉过来与自己并肩而坐,“忘了告诉你,这笛子我自己做的,与旁的笛子有些区别。我来教你。”
呆木的将笛子递给郭婵,脸更热了一些。接着流畅清亮的笛声从郭婵手中的竹笛滑出,任素衣的目光渐暖,只觉三生有幸才没有错失了她。
早察觉到某人的目光,郭婵收了竹笛,笛声消失,任素衣望着令人心醉的面容,叹道:“阿婵,你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呢。”
再找不出这样玲珑珍宝般的女子,敢做旁人不敢做之事,敢破百年来的旧制,以一己之身,为自己打造一方天地,任素衣意识到自己与郭婵的区别,有些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