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素衣想,任府这份养育之恩,权当如此还了罢。
若有来生……
来生……
纤细的手指猛的一滑,一声急促的声调吼,琴声戛然而止。
任素衣不可置信的望着亭外那抹红色,被雨淋的凌乱的发髻,原本华丽鲜艳的衣裙染了尘,沾了雨,粘在那人身上,尽显优美的曲线。只是那苍白的脸色让她看得心深深的抽疼,待看到那双原本明亮的眸子里被雾气掩藏,透出浓浓的哀伤时。
任素衣终于跑出了亭子,因为慌乱,带倒了放在亭中的琴,发出碎裂的声响,只是在雨声中,脚步声中,这个声音显得毫不起眼。
“阿婵。”
任素衣站在郭婵面前,她知自己此时四目相对,心头一震,原来她同自己一样难受,挣扎,痛苦!
郭婵没有说话,只是从掩藏的衣裙下拿出伞来撑起,雨水立刻顺着纸伞的边缘滑落。
任素衣强忍着心中的痛,道:“你有伞怎么刚才不撑伞?”
郭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直的盯着任素衣,道:“我们走吧。”
“我带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我的地方,那里我们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不被旁人打扰。你可愿意?”
任素衣从心底涌出的喜悦让她展开了笑颜,可下一刻一个惊天巨雷令她突然惊醒。这天地束缚之下,她和郭婵去到哪里都不会快活。
何况……郭婵堂堂一国郡主,何以为了她沦落到隐姓埋名过日子的地步。
她不值得。
任素衣不由自主的轻轻退了一步,雨水淋湿了她的背脊,她的心也仿佛濒临寒冬。
郭婵的眼眸因她退后的这一步加深,她声音略微哽咽,道:“你不愿意?”
任素衣点头又摇头,紧紧咬着唇,泪水滑落在耳廓。
她道:“阿婵,我想跟你走,甚至想带你走,去一个安乐的世外桃源,长相厮守,幸福一生。我想!但我……不能,你亦不能。我对任府虽无甚感情,可这上上下下数百条人命,我不能弃之不顾。至于你,你堂堂郡主,天之娇女,为了我过那样的生活,我如何能如此自私要求你为我放弃家人,放弃一切?”
话音稍稍停顿,任素衣抬头看着郭婵微微笑了,她继续道:“而且,我知你,懂你,你虽为女子,却有抱负,我如何能斩掉你的翅膀让你离开京城,去过那凡夫俗子的日子,过那担惊受怕的日子?再者,背负着你的梦想这任家上上下下上百条命的我们,真的能够过得安稳幸福吗?今生,我未能过过几日快活日子,但同你一起这短暂的时日,我才觉得自己活得自在,活得像任素衣。这时日虽短暂,却毕生难忘。阿婵,是我负了你我的约定,望你莫要记恨我,若是我能再活一世,为了同你一起,我必放下所有,只为你而生,为你而死……”
可来生又哪能比得上今生诱人。
纸伞跌落,溅起的泥水弄花了两双绣花缎面鞋。雨水迷了眼眸,可眼前的人却依然明艳动人。
任素衣抬起了手,复又停下,她此时又有什么资格呢?
下一秒却落进温暖的怀抱中,耳边是雨声,是呼吸声,是郭婵的声音,有些细碎的,却一字不差的传入耳里。
“任素衣,你给我记得,你要过得好好的!还有……此生不是你负了我,而是我负了你!没有人能负我郭婵,是我没有遵守我的承诺,护你周全,护你自在,是我……是我……”
这是任素衣第二次见郭婵哭,虽然未能亲眼所见,但她就是知道郭婵哭了。第一次是因为郭照去世,她哭了,第二次是因为自己,自己又何德何能。
耳边浸润的是她的泪水,夹杂着雨水,温热而又冰冷。
真希望就此停留在这一刻,此生永恒。
第41章
科举放榜这日, 本来任府派了府上的小厮来看榜,可任远林一心想溜出府看个热闹,便拉着任远柏一道出了门。
二人到时红榜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堵了个水泄不通, 任远柏见状心中忐忑自己不知能排在何处, 一时有些后悔跟着任远林一道来亲眼见证自己的实力。
这时正好有人挤出来, 任远林眼睛尖锐, 见状连忙拉着任远柏从缝隙里钻入了人群,左拐右拐, 好不容易站在红榜前。
任远柏一眼便看见第一的位置写着李渊二字,心中不免难堪,当日二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今日他李渊高中状元不正好衬托了自己的无能吗?
“大哥,一甲二十名!”
任远林兴奋的声音传来, 拉回了任远柏的思绪。有认出任远柏的同学纷纷拱手恭喜他取得了一个不错的名次,可任远柏心中偏生觉得这是众人在取笑他输给了李渊。可心里再怎么想, 李渊面上只得故作谦虚的模样感谢众人的道贺。
“咦……”
只见任远林指着红榜上排在第三位的名字,手指微微颤抖,嘴巴微张,十分惊讶的模样。
任远林愣愣道:“大哥, 你快来看看, 这莫不是我眼花了吧?”
任远柏疑惑的顺着任远林的手指看去,这一看,心头也是如任远林一般震惊,刚才只顾着看榜首的位置, 未曾注意到下面, 榜眼的名字并不认识,但探花郎的名字, 任远柏并不陌生。
可这位考得探花的伍思才难道是他们认识的西伯侯府三公子伍思才?那个视财如命的伍思才。
任远林推了推任远柏,半信半疑道:“大哥,这应是同名同姓之人吧。”
任远柏正想点头,忽然有人在一旁笑道:“任三,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我伍思才难道就不能当当朝的探花郎?”
任远林寻着声音看去,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着天青色锦袍的公子,眉眼清秀,手里握着一把玉扇,端的是风流倜傥。
不是任远林所认识的伍思才是谁?
伍思才的身量要矮上任远林一头,任远林瞪大了双眼,俯瞰着他,似是要看出花来。
伍思才脸上仍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用玉扇抵开越来越近的任远林,道:“几日不见,任三这就不认识我了?当真是冷心薄情了些。”
“真的是你!”
“是我。”
任远林不可置信的看着伍思才,这人虽生的眉清目秀,平日也颇讨姑娘欢心,但任远林同他玩儿那么长时日可没见他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只看得见他伍思才是有多么的爱财,视财如命!
平日深交的小伙伴忽然仿佛变了个人,这让任远林备受打击。而且从前伍思才不爱读书,二人从商算是狼狈为奸,可谁能告诉他为何一起承受压力的伙伴摇身一变成了当朝探花?
此时围观的人太多,任远林一把拉过伍思才往人群外走,任远柏好奇也跟了过去。
伍思才费了十成的力气才把任远林的手甩开,他冷声道:“任远林,有事说事,你动手动脚的作甚!”
任远林心里有气,分明就是他伍思才先欺骗自己,此时还有理大吼大叫。
“你不是不爱读书吗?怎么就参加了科举,还成了探花了!”任远林说着心里不禁有些委屈,说好是同甘共苦,偏他一人如今飞黄腾达,万众瞩目。
伍思才见状也软了下来,诺诺道:“我不爱读书,不代表我不会读书啊。”
任远林本还在伤心,一听这话,心头顿时备受打击,这不是在说自己不会读书才导致不爱读书的吗?
二人相交也算是久,知根知底,伍思才摇着扇子解释道:“不瞒你说,这回是我家中老爹偏要求我来参加科考,说是不来便断了我的生意。你不是不知我这性子,断什么也不能断了我的生意啊,所以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既然上了,我这人你知道的,利字当头,要拿就拿最好的。”
说到这儿,伍思才状似可惜,叹道:“就是此番我竟才得了探花,没能一举中得状元,实在遗憾。”
任远林强忍住夺过伍思才手里的玉扇打他的冲动,恨声道:“状元是你说能得便能得的吗?”
伍思才大言不惭道:“那可不一定。”
任远林登时哑口无言,不过他比较好奇的是,伍思才中了探花日后定要入仕的,那他在外的产业……
伍思才深知任远林的心思,见状悠悠道:“如今你同吴磊一起,我们井水犯不着河水,我警告你啊,别想打我的主意啊。”
任远林被戳破心思也不解释,讪笑着道:“可你从商难道不怕被朝中的那些老顽固们弹劾?”
伍思才故作高深,道:“这事儿就不用你担心了,我自由安排。”
这话任远林却是信的,要说他佩服谁,伍思才真就可以算上一个。
二人说的投入,全然忘了旁边还有一个本就对自己名次不满意的任远柏。
任远柏原先不过是好奇在京中出了名爱财从商的西伯侯府三公子竟然转眼成了当朝今科探花,如何让人不震惊?可跟来之后,他是越听心中越是恼羞成怒。
何为随便试试?想自己寒窗苦读十年,如今不过才考取了一甲二十名,他伍思才随便就中了探花。这莫非不是对他们这些刻苦努力之人的侮辱?
尤其此时听二人似乎在谈及哪个商铺,心中更是郁闷,也管不着为何任远林似乎对从商很有心得体会,甩袖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