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兰秋半合着双眼,隐藏去眼里的情绪,轻柔地捏了捏师弟的耳垂,在他耳边轻声道:“师兄也想你。”
每日每夜都在想你。
蔺莺时理直气壮地说:“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
裴兰秋心中酸软,不由失笑:“嗯。”
我也是。
蔺莺时撇了撇嘴:“真的吗?”
他认真地掰着手指:“我在梨花树下荡秋千的时候,我在想你;我在覆云花海挑水往回走的时候,我在想你;我在练剑劈开一片雪花的时候,我也在想你。”
少年一双桃花眼剔透得像极了冰泉,全神贯注的时候似乎能溺毙自己,嘴里还在絮絮叨叨。
蔺莺时掰完了这只手,又开始掰另一只手:“我每天都在摘星阁顶,每天都没有等到你,我很想你。”
他下了结论:“但是师兄一点平安也不传给我。所以师兄你没在想我。”
少年人的话直白而热烈,像是一团火焰将他点燃。
裴兰秋终于忍不住笑了。看着师弟一脸“我很认真地在和你说话你不要笑”的小表情,他轻轻地捧起少年的脸颊,低下头,温柔地在蔺莺时的眼睫上落下一个吻。
仿佛是春风在亲吻他的鸟儿。
从小到大,虽然最亲密的人是师兄,但蔺莺时从未得到过这样的亲近。那满溢的温情与思念像是无处流淌,直直地流进了少年的心里,将他冲得溃不成军。
于是,少年的脸忽地漫上了绯红:“师、师兄......”
裴兰秋眼含笑意,静静地看着他:“如此......可还有疑问,莺时?”
听到熟悉的称呼,蔺莺时有些羞涩地捏了捏衣角:“我......”
突然一阵喧闹传来,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与清晰的开锁声,一个瘦弱的青年被扔了进来,和他一起被扔进来的,还有一面旗幡。
三人面面相觑。
裴兰秋看着眼前抱着幡子颤颤巍巍的辛澜,又不留痕迹地看了眼蹦到墙角去的师弟,眉心跳了跳。
“你来干嘛?”
为什么这么大火气......辛澜瑟瑟发抖地扶了扶单片眼镜,抱紧了旗幡。
“五、五爷让我来的。”瘦弱的青年左看看、右看看,只感觉自己似乎破坏了什么本该相当和谐的场景。
第50章 七星会(一)
“龙五让你干什么?”裴兰秋嗓音嘶哑,仔细听来还有一股让人战栗的意味。
“让......让我来这里帮你们看着。等你们跑出去,万一有人来这儿,我还能用幻术帮着遮掩一二。”
辛澜小心眯着那双迷糊的眼睛,悄悄地瞅了眼远处的蔺莺时。少年正扭着头,似乎置身事外地数着水滴的滴答声。
扶正了鼻梁上的镜片,辛澜看清了少年耳畔的一抹绯红。
哦——
青年眨了眨眼睛,仿佛如梦初醒地又回头看了看裴兰秋,忍不住嘴角上扬。
裴兰秋点点头,向着不远处的师弟招招手:“过来。”
蔺莺时头顶无形的耳朵快活地竖了起来,蹦向自家师兄的身边:“要走了吗?”
裴兰秋点点头。
辛澜看了看周围恍恍惚惚的灯光,又瞅了瞅阴气森森的墙面,忍不住瑟瑟发抖。
“我......我......”
堂堂点星山大弟子、下一任点星山山主——江湖人印象中能和鬼神打交道的神算子——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怕鬼。
辛澜双眼含泪:“先先先先先生——”
蔺莺时关心道:“你是怕黑吗?”
他从暗袋里取出一根黑色的枝干,取了火石点燃递给辛澜:“这是静心安神的从乌木,给你。”
辛澜双手颤抖:“谢、谢谢......”
蔺莺时看他仍然瑟瑟发抖的模样,忍不住又问道:“你......是不是怕鬼啊?”
眼前青年瑟瑟发抖的样子,再换个小孩的壳子,和小时候看了异闻话本子、钻到师兄房间的蔺莺时简直一模一样。
少年话音刚落,辛澜那双迷糊的眼睛突然一亮。他突然直起身子咳了咳,扶正了刚才歪掉的眼镜,一双瘦削的手笼在宽袍大袖中,一脸严肃。
“没有。在下怎么可能怕鬼呢?”辛澜微微颔首,十分正式地朝着两人道。
蔺莺时信了。他拉着裴兰秋的手往外走,回头招了招手:“那拜托你啦~我们马上回来。”
辛澜维持着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朝着两人点头。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暗道里,他才瘫软下来,抱着慢慢燃烧的从乌木缩成一团。
堂堂点星山大弟子、下一任点星山山主——江湖人印象中能和鬼神打交道的神算子——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怕鬼。
——还嘴硬。
大可怜缩成一个球在墙角小声碎碎念。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两团绿莹莹的火焰在黑暗中闪烁着,他正要惊叫,便见绿色的火焰突然一闪,然后一只软绵绵的猫爪摁在了他的鼻尖。
“喵。”
两脚兽,你怕鬼啊。
小猫幸灾乐祸地喵喵呜呜。
蔺莺时拉着裴兰秋出了孙府,直往七星会所在的会场赶去。
因着盛和风事先打点好的缘故,他们顺利地在盛家的招待处拿到了斗篷,两人掩盖了面容,便和其余的黑斗篷客人们一起进了会场。
他们自然地从队伍中走出,踏上前往盛家包厢的阶梯。
三声暗号后,同样的黑斗篷为他们开了门,两人踏进了包厢。
“蔺兄弟,你可来了!这位是......?”
盛和风的声音中带了迟疑,蔺莺时便道:“这位是我同族兄弟,本是与杨家大公子一同前来寻我,却......”
少年有些难过地碰了碰男人的手,回头看向盛和风,露出一抹有些无奈的笑容:“我这族兄,少时曾遭火焚了面容,不得已不已面容示人......还请少城主谅解,让他戴着兜帽罢。”
少年面带苍白,一副好容貌却仿佛受了苦一般。盛和风本听得“同族兄弟”四字,便往圣水的渠道上想去,这会儿见了少年满面凄色更是打消了疑惑,连声道不妨碍,赶忙让下人取了上好的茶水点心招待。
屏风后,几人落座。盛和风放下兜帽,满脸的意气风发:“怎样?孙家老头可有为难你?”
蔺莺时无奈地点点头,声音有些嘶哑,正是长久不见水的干枯之感:“我和这位兄弟一起,差点被我那好岳父害了去。”
裴兰秋适时开口:“他命人将族弟与在下关在地牢中,似乎是要谋求我俩的功力,滋养自身。”
顿了顿,他又道:“在地牢中时,那些看守嘴不严,在下还从他们那儿套得不少有用的信息。”
盛和风微微前倾,面上带了急切:“什么......?”
他紧盯着两人,眼中明明白白的都是对药泉的渴望。
裴兰秋顿了顿。这样的神情,他这些年已见得太多。他掩藏在兜帽下的双眼划过一道暗光:“他们说......在那地牢中,还曾关押过不少如我们这般的人。”
他将名单上的一些捡着说了,半真半假,却最能得人信任。
盛和风狠狠地闭了闭眼,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掷,痛心疾首道:“真没想到!孙家,百年大族、竟是......竟是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来!”
他面上发火,眼中却满满的都是跃动的火焰。
果不其然,他下一刻便道:“这样的家族,怎还能让他占着药泉的渠道!他们拿了这药泉,还不是只为了自己罢了!”
他正襟危坐,双手扶起茶杯,向对面二人深深一礼,义正言辞道:“如此,为了武道大典、为了武林江湖,还请二位助我!”
裴兰秋沉吟片刻,沙哑道:“如此......在下在牢中待得更久些,那些看守似乎是断定在下命不久矣,许多事都不避着在下。”
男人的面容被兜帽覆盖着,在通明的灯火中只能看见他的下半张脸。正如蔺莺时所说,他的脸应当是被火毁了,仅仅是露出的那一些疤痕,就足够可怖。
这人的眼睛隐藏在黑暗中。虽然看不见,但坐在对面的盛和风,却觉得自己似乎被一直盯着——宛若来自大雪山的刮骨寒风,无情地用冰雪化作的长剑将他真正的想法剖出,用最透明不过的寒冰冻结,赤裸裸地展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竟是有些失态,背后落下几滴冷汗,藏在袖子中的手微微颤抖了一瞬。
裴兰秋收回轻鸿照影,沙哑的声音仿佛坚冰下幽咽冷涩的冰泉:“他们说,有一本名单,记录了所有。”
盛和风只觉周身再次回暖,哔剥的灯火唤回了他颤抖的心神。
“那......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有些瑟缩,只一瞬又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这般,有了两位的助力,今晚定能叫孙家失了人心!”
蔺莺时摇摇头:“盛兄,这可还不是关键所在。族兄告知我,这上头的名单,似乎全都是家主一脉所为。旁支虽也有插手,但都寥寥无几。”
“孙家完全可以将所有的一切罪恶,推到家主一脉上。而依据本朝律法,到了这时候,孙家只要适当地‘断尾求生‘,舍弃家主一脉,再经营几代,江湖武林仍少不了他们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