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兰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冷静道:“他们这样的世家,在城中扎根已久,根本不可能毫无污点。龙华奕先前所得不小,配上这些东西,足够了。”
蔺莺时不吭声,闷在他怀里。
半晌,他小声道:“......师兄,我有个方法,应该能扒开这帮伪君子的真面目。”
裴兰秋也跟着小声道:“什么?”
一会儿又说:“叫先生。”
蔺莺时小声说:“就不。师兄师兄师......兄。”还带了点哽咽。
裴兰秋叹气。
他垂下眼,悄悄亲了亲师弟柔软的发丝,心想,算了。莺时高兴就好。
蔺莺时心头难受。他不甘心地蹭了蹭,从人怀里抬起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师兄。”
裴兰秋垂下眼,和自家师弟四目相对。原本僵硬的心,终究还是软了。
——罢了。
“嗯?”他轻轻应道。
少年那双桃花眼原本覆了阴霾,此刻却似乎吹进了一缕春风,朦胧的雾消散了,只剩下满眼的欢喜。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师兄!”
裴兰秋无奈地笑笑:“嗯。”
蔺莺时使劲蹭了蹭,小声道:“师兄,我有一个法子。”
他又悄悄亲他头顶:“什么法子?”
怀里的师弟咳了咳,露出说正事的模样:“还记得盛和风吗?我先前骗他我有买药泉的途径,只不过要和家里长辈说。”
“摇光城灯会后,有一个七星会。”他忍不住绕了绕师兄颈窝里的头发,“我打算让他放出风声,就说有一批药泉要参加暗拍。”
裴兰秋眯了眯眼:“暗拍......一般不用金银估量。”
“是。我听说暗拍的客人们都待在房间里不露面,以物易物。”蔺莺时一双桃花眼瞥了瞥那堆密室里的东西,一派天真的模样底下黑气森森,“这时候,就要请口技本领高超的龙五爷上场了。”
少年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从暗袋里掏出一个纸卷:“虽然没料到这种事情,但是之前本来就想将他坑过来——所以,我早就写好了!”
裴兰秋挑了挑眉:“信使呢?”
蔺莺时嘻嘻一笑。
只听得黑暗中一声微弱的喵呜,微弱的光芒下,一只胖嘟嘟的小狸花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脑袋,不好意思地左爪爪踩了踩右爪爪。
孙府正堂。
将蔺莺时扔进地牢后,孙家家主就被老岳丈找上了门。他心头骂着人,外表却仍旧恭恭敬敬地将人请了进来,礼节完善地招待了一下午。
眼看日头将落,老人却还没有走的迹象。听着老人絮絮叨叨对女儿、孙女孙子的念叨,孙家家主脸带苦笑,满面愁容却不达眼底。
他正盘算着,要再找个如何的借口来寻找更多适合练功的武人,却听老人慢悠悠地说道:“近来有些说法,传到老朽耳朵里。”
老人浑浊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他:“听说,老朽的女儿,还有孙女,是被人用奸计害死的。”
孙老爷心头微动。
他看着眼前拄着拐杖的老人,无奈道:“您是从何处听来的谣言?当初娘子和雨竹得了病,大夫是您和爹都信得过的。而今空穴来风的事情,怎么就惊动了您老人家呢?”
老人颤颤巍巍地扶着拐杖,只是一字一顿道:“我女儿和外孙女的墓在何处?”
孙家家主有些无奈地再亲自换上一盏热茶:“您也知道,就在族地中......族地的钥匙在诸位长老手中,您若要去,这便为您取来。”
第49章 我不该在车里我应该在车底
老人不说话。他从桌案上端起茶杯,缓缓地啜饮了一口。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刚想放下茶杯,一旁侍候着的管事连忙恭敬接过,悄悄看了眼孙家家主。
孙老爷心领神会,刚想开口挑开话题送客,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高呼:“父亲!”
孙家家主皱了皱眉。慕开?这时候来做什么?
只见孙慕开挥着一张纸,惊恐地跑上门来:“父亲,外头有圣泉的传闻......外祖父?孙儿问外祖父安!”
老人见到外孙眉开眼笑。孙慕开和孙老爷聊了几句后,他们祖孙俩便坐在一旁唠嗑起来。
孙家家主自然也是满面微笑,心头却是一番巨震。
圣泉的传闻?什么传闻?
他想到之前与来使见面时抓到的那个贼人,不由得心头一慌。
圣教中早就有人对他们一家吃下圣泉的买卖有些不满,他也不过是仗着自家有个亲戚在教中做了高位,才能将这暴利的转手买卖攥得牢罢了。
而且在七星城中,声望、人脉高的家族,也不止他们孙家。
若是教中其它人听到,岂不是......
他思来想去,恰听到老人淡淡地道了句“天色已晚,老朽先行离去”,连忙起身送客。
继而屏退左右,小声道:“慕开,外头出了什么传闻?”
孙慕开神色有些紧张:“父亲,您曾同儿子说过,七星城中圣泉的渠道,圣教只交由我孙家......”
孙家家主心中一震:难不成......
青年悄声道:“可是,儿刚刚出去却发现,七星会的管事,似乎有些门道——他们打着暗拍的旗号,扬言有一种药泉,饮下即可武道大成、长生不老......”
孙家家主猛地睁大双眼,从座椅上站起,后背湿了衣衫。他第一反应,便是圣教对孙家已有不满,若是再查到曾经瞒下的一些勾当,那就......
然而冷静片刻,他皱了皱眉。
“慕开,”孙老爷沉吟道,“七星会,今年可是由摇光城举办?”
孙沐开点头:“正是。难不成那盛家......”
孙老爷站起身,在堂中徘徊,手中不停地转着核桃:“盛家家主曾多次暗示,想要与我孙家一同为圣教做事。不过都被为父挡了回去。”
“这次你妹妹的亲事,盛家大公子也来了,且与这位新‘女婿’有过几言。”他停下转核桃的手。
孙慕开小心道:“父亲,蔺二他怕是不知情。”
孙家家主嗤笑一声:“蔺二的背景我早已查过,当然不知情。想来这位盛大公子是知晓了蔺二的祖籍,才会上赶着来讨好人罢。”
孙沐开了然:“也是,蔺二言家在覆云城,而圣泉出自塞外,自然会被有心人联系上。”
孙家家主颔首:“慕开,不管怎样,此次七星会你随为父同去。倒是要看看,盛家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孙慕开道了声“是”,堂中便沉默下来。孙家女眷多爱养猫,此刻暮色逐渐四合,猫儿们娇软的撒娇叫声隐约从外头传来,听在青年耳里,却有几分悲凉。
孙家家主率先打破这分沉默:“慕开,你可有怨言?”
他自然知道自家父亲说的是什么。
孙慕开在背后的手紧了紧,连日来紧绷的肩膀终于如释重负一般地垂下。
“有一点。”孙慕开叹道,“不过儿这几日想通了不少......武道大典在即,着实不该为儿女情长之事烦扰。”
“望父亲原谅。”
孙家家主捋着胡须,脸上笑出几条皱纹,连声道:“好、好、好!不枉为父多年教养。你去准备准备,明日的七星会,我们便去会会这盛家父子!”
孙慕开连声道“父亲英明”,却似乎想到了什么,面露忧色。
“只是父亲将蔺二与贼人关在一处,若是他们......”
孙家家主摆了摆手:“放心,此事为父已交予大长老,后续人选也由他来定。”
“两个人......够吗?”孙慕开含糊道。
孙家家主笑了笑:“自然是多多益善。只不过能够承载这份秘籍内力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不过为父来之前得到大长老传话:他又找到一人,似乎是合适的。”孙家老爷说,“武道大典在即,也由不得这人慢慢练了。等他经脉有内力游走,便可成。”
孙慕开心中难受,表面上却又担心道:“当真无事?那这人身份?”
“你就是这般谨慎性子。”孙家家主无奈道,“放心罢,那人只不过是一游方到此的算卦人,孤寡一身。”
地牢。
胖胖的小狸花把小竹筒藏在软软的毛毛里,无声无息地离开。
看着那毛球消失在转角,少年磨磨蹭蹭,自以为难被发觉地贴到裴兰秋身边,揪着师兄的袖子,轻轻地摇了摇。
裴兰秋低头:“怎么了?”
蔺莺时动了动脚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眼神却一错不错地盯着人看。
“没什么。”蔺莺时想了想,不好意思道,“我还想要一个抱抱。”
裴兰秋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温柔。他右手贴上师弟挺直的脊背,将人往怀里按。
蔺莺时像只小鸟儿一般,飞快地钻进了师兄的怀里。
一室无言。
两人都默契地不提隐瞒身份之事。裴兰秋早知自身情况,不知还能苟活多久,不忍让师弟再为自己奔波;蔺莺时坚持一定有医治的法子,倔强地将这份不安埋在心里。
蔺莺时将脸在人颈窝里蹭了又蹭,抬起头来看着人,小声说:“师兄,我真的好想你呀。”
少年人烂漫又天真,觉得只要不说出口,就一定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