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不语,显然是默认了。她背着顾行止往前走,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着贺阑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冷着脸问:“你呢?”
“你不走?坐这等死?”
“疼,走不动。”贺阑淡淡道。
阿云看着他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目光忍不住往他身上打量着,似在印证他这话的可信度。
只见他露在外面的手臂已经血肉模糊,掌心的肉往外翻,白骨隐约可见,明亮的眸子好似被覆上一层薄纱,黯淡无光,额间停留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亲眼看见贺阑不要命地闯进防御结界,又从万鬼窟里把顾行止跟谢谙带了回来。
不论是防御结界还是万鬼窟,若是修为低的人早已经魂飞魄散了。起初她以为贺阑修为高,想来并没有受什么大碍,现在看来,实则不然。
“我留几个人。”
“不必了,全部带走。”贺阑打断道,“没必要陪我在这等死。我死了拉谢谙当个垫背,已经值了。”
阿云神情有些犹豫。
“快点走!”贺阑不耐烦地催促着,“再磨磨蹭蹭,一个都走不了。”
阿云沉默片刻,朝贺阑道:“保重。”
语罢,她足尖轻点,驾驶轻功带着顾行止里离开。
刚飞没多久,顾行止倏地睁开眼,明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地面上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后,这才道:“去梨花谷。”
“尊主?!”阿云惊讶地侧过头看着顾行止。
“多谢你。”顾行止摸了摸阿云的脸颊,柔声道,“疼么?”
“不……不疼。”阿云磕磕绊绊地回道,“一点也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顾行止无奈叹道,“脸都红了,我给你揉揉。”
顾行止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轻柔地在她脸上揉着。
“尊……尊主。”阿云想躲又不敢躲,只能硬着头皮任由他给自己揉脸,耳朵阵阵发烫,却又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方才贺长老说让我去明月沟。”
“不去。”顾行止道,“现在去明月沟就是送死。”
“阿云,你知道小阑阑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家么?”
“属下不知。”
顾行止沉吟半晌,幽幽叹道:“因为他从不属于不系舟,更具体点说他不属于这世间,他从来没有真正活着。”
阿云瞳孔骤缩,脑海里闪过一道光亮,险些装上前方石壁。
“好了,去梨花谷吧。”顾行止不再多言。
待顾行止离开之后,坐在树下的贺阑,一手抱着树干,咬着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艰难地迈开脚步朝谢谙身边走去。
他俨然如一位醉汉,没走几步就倒了下来,趴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如此周而复始,总算走到了谢谙身边,可身上的伤又添了许多。
他静静地打量着谢谙。
只见他双目紧闭,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痕,衣裳被万鬼窟里那些鬼手给抓得破破烂烂,可手里死死抓着的荷包却未有丝毫受损。
贺阑看了一会儿便移开目光,指尖燃起一道符咒,抵在他额间,正欲灌输灵力时,猝不及防对了一双黝黑的眸子。
贺阑呼吸一滞,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短刃,横在谢谙脖间,冷声道:“安王是想试试贺某的刀快不快么?”
谢谙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间好似藏了把锋利的刀片,每蹦出一个字音便是把血肉往上面滚了一遭。
“贺长老。”谢谙哑声唤道,“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说。”
贺阑没搭理他。
“其实……你穿……黑衣裳……一……一点也不丑 ”谢谙强撑着一口气,努力说道。
贺阑依旧没有搭理他。
谢谙好似一个人说话说上瘾了,他兀自嘀咕着:“我有好多话想跟我家二哥哥说,但是我不能去找他,若是遇见他,我定是会不舍得就这么走的。所以贺长老,你遇上他的话,能不能帮我给他带句话?”
“什么话?”贺阑突然问道。
谢谙似乎没想到贺阑会理会自己,眸光一亮,嗓音微微发颤:“让他给我在他家祖坟里立个衣冠冢吧。”
“凭什么?”贺阑反问,“安王为什么会觉得景王会同意在自家祖坟葬一个外人?你不觉得这话太过可笑吗?”
谢谙顿了顿,眸里的光亮猝然消散,他怔怔地看着贺阑,喃喃道:“二哥哥,你生气啦?可我都要死了,你能不能别生气?我不说了,不要立衣冠冢了。就让我无名无姓的当个孤魂野鬼吧。谢家祖坟肯定是进不去了,毕竟我做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贺阑没有理会他,指尖再度抵在他额间,金色的灵流慢慢注入他体内。
“二哥哥,对不起。”谢谙目光开始涣散,嘴里胡乱念叨着,“只是请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不想你讨厌我。我要死了,我要去见阿娘了,我会和她一起保佑你。”
“你终于可以回到玄虎营了。我好想看你再次穿上铠甲,想给你牵马,给你敲战鼓,等你凯旋……”
贺阑低着头,充耳不闻,唯有指尖源源不断闪现的金光。
彼时天幕上蓦然炸开银白色的焰火。
贺阑手上动作一僵,松开谢谙,倏地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谢谙一个激灵,猛地瞪圆了几欲阖上的眼。他死死盯着天幕上那朵霜花图纹,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倏地起身,一把抓住贺阑的手。
“二哥哥,别去!”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愤怒脸)一个个的背着我开小号,为什么就不带我玩!!!是嫌我菜吗?
谢辞:(嫌弃脸)恭喜你,答对了。
陈无计:恭喜你,答对了。
沈晴鹤:恭喜你,答对了。
洛微云:恭喜你,答对了。
泰安帝:恭喜你,答对了。
景帝:恭喜你,答对了。
陆九思:举报,有个克隆号混入。
第147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贺阑被谢谙抓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幸好眼疾手快抓住了一侧的低矮灌木,堪堪稳住身形。
他回过头横了眼谢谙,不耐烦道:“劳烦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我是谁。”
“赶紧给我松开!”
“我就不!”
谢谙一只手死死抓着贺阑的手,另一只手扶着地面,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挡在了贺阑身前。
匆忙间也忘了自己先前呼吸都困难,现在却不仅有力气说话,而且还有力气站着。
“那是青霜阵。”谢谙迎上贺阑的目光,眸里夹杂着悲凉与惊惧,嗓音里带着浓浓的颤意,“是霜雪作为灵武的原始形态。”
“每一把灵武都有它的原始形态。灵武的原始形态因为不曾认主,灵力凶悍不受控制,其杀伤力也是最强的。然则原始形态的出现往往是在主人性命攸关之际方才能被召唤出来。为的便是保护主人。”
“灵武一旦恢复原始形态便会自动结阵,一旦阵破,灵武与主人都将自此消亡。”
“二哥哥……”谢谙眼圈红了红,哽咽道,“我的名声都毁了,即便是杀一百个顾行止也挽救不回来的。我不要你这样,我不要踩着你的尸骨去享受今后的安稳。”
“你瞎了吗?”贺阑语气又冷了几个度,挣扎着想要挣脱开谢谙的手,奈何两个人都身负重伤,别说是稍稍用点力了,就是一阵风都能把人吹倒。
贺阑刚开始挣扎,两个人就瞬间倒在了一块儿。
电光石火间,谢谙猛地调换二人的位置,让贺阑倒在自己身上,剧烈的撞击使他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却又拼命咬紧牙关,艰难地咽了下去。
“有没有磕到哪里?头晕不晕?想不想吐?”谢谙仰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贺阑,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可瞥见他脸上的伤痕却又缩了回来,生怕弄疼他。
贺阑骂道:“滚开!”
“我不。”谢谙一手揽着贺阑,竭力仰起头在他嘴角啄了一口,把他的头摁在自己胸前,正欲说话间便是一阵剧烈咳嗽。
“谢、谙。”贺阑咬牙切齿地喊着谢谙的名字,“你有病是不是?”
谢谙深深地看着死不承认的贺阑,闭了闭眼,蓦然松开他,哑声道:“你走吧。”
贺阑顿了顿,用了须臾的时光惊讶,又用了须臾的时光恢复如初。
他把搭在谢谙胸口的手挪开,扶着一旁的石头,借力站了起来。
梨花谷方向的那片天空上漂浮的霜花图纹越来越大,周围的山头也被裹上了一层银装,青松翠柏,皆覆素纱,丝毫不逊色于冬日之景。
贺阑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拳头粗的树枝,暂借当拐杖,正准备往前走的时候却被身后毫无起伏的话语给拦住脚步。
“去岁明镜司大牢突然横死的梅念达,是你杀的,目的便是不想让我探查灾款一事。顾行止早料到你会在其中干涉,便找来了他的儿子梅雍。自此,灾款一案不得不重新审理。”
“我知道你不想我涉足朝廷,并不是嫌弃我,而是为了防止我成为顾行止的傀儡。可当时的我不知道,我只想证明给你看,我并不是废物。”
“再后来,我得知谢谌的人在燕山出没,借着晴鹤之名去了燕山。我知道你起初并不想去,最后却还是去了。进城的第一晚我去了燕山,你也跟去了,许是太过匆忙,发间的叶子都忘了拂去。嗯……就那一半红一般黄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