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携着狂风噼里啪啦砸在山林里,砸在龙依身上,让从不黑天的昆仑山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再见不到黎明。
……
雨已经停了,积水淅淅沥沥地从树叶上坠落,满天/朝霞红透了苍穹,妄想将昨日的血腥尽数洗去。
龙依抱腿蜷在树下,血迹遍布脸庞,身上的衣裳已经完全被鲜血浸红,看不出原来颜色。她的肩膀还在微微颤抖,眼泪干在眼眶里,喉咙里像含着沙砾,每一次抽泣都觉得痛苦万分。
九尾狐的毛发被雨水打湿,无力地垂落在身上,她走到龙依身边,伸出前掌似乎是想安慰她,可在碰到她的一瞬间,龙依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整个人向后缩着,抬头看着九尾狐,眼里充满了恐惧。
“龙依……”
那时的九尾狐像往常一样从容,只是叫出她名字的声音带着微弱的哽咽。
感受到龙依对自己的害怕,九尾狐的心里也感到钻心的疼痛,只是她不得不这么做,为了守护眼前这个昆仑山的新神。
在长久的沉默的对视中,渐渐的,龙依注视着九尾狐的眼神褪去了恐惧,转而露出满含悲伤的惊讶,她站起来,稚嫩的手轻抚上九尾狐的眼睛,“姐姐,不要哭。”
九尾狐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眼角竟然流出了泪,她抬起手掌擦拭,却沾染了一手嫣红血迹,“龙依……”
当时,九尾狐并不知道从她眼里流出的并不是泪,直到后来她来到河畔,看到水中的倒影,才知道那时沾湿她眼尾的,是从她眼里泣出的血。
自那之后,通身雪白的九尾狐唯眼角有一抹嫣红,世人皆不知其原因,唯有那日早起的清露还存着记忆,只是很快便被初阳蒸干在山林里,飘渺无踪……
被拔掉龙角的龙女哭红了眼睛,嗓子也在挣扎中喊得沙哑,可从始至终,她从未问过为什么。
之后的年月里,她也从未……哪怕只有一句……打探过九尾狐拔掉龙角的原因,而九尾狐至死也没有对龙依说出那时大雨里鲜血淋漓的起因,和她生来要背负的命运。
或许,她以为,只要没了龙角,该落在龙依身上的厄运便永远不会到来,那夺魂索命的天火永远不会落到昆仑山上。
第57章 九尾之狐
白泽踱着步子从龙依身旁经过,在看到她头上那糊着草药的伤口时,不禁诧异,“你的角呢?”
“掉了。”
“掉了?”白泽显然被这个回答吓到了,但她不知龙蛋上山时的情形,因此并不清楚龙角中有祝融烙下的神咒,只以为山中有人故意伤她,“是谁敢这么对你,我现在去打散它的魂魄!”
刚好这时候九尾狐衔着一篮果子经过,默默放下没有说话,白泽转过身,生气问道:“老九,你知道是谁敢伤我们小龙吗?!”
九尾狐淡淡望了龙依一眼,龙依也只静静回望,一人一狐皆未作答,这让白泽更为气愤,“是不是当年下了山的那个小东西?如今当了阎王,了不得了,敢找上山来欺负我们小龙!!”
“不是不是!”龙依跑过去抱住白泽,安慰道,“白泽姐姐,是昨天晚上打雷的时候,不小心被雷劈到了……”
“劈到了?”这个理由虽然比‘掉了’更为合理一点,但显然白泽依旧不信,“老九,你昨晚在哪儿呢?”
九尾狐转身离去,并不理会,却听到身后的龙依还在同白泽解释——
“姐姐,真跟九尾狐姐姐没关系。”
“不是的,也跟杜鹃姐姐、花蛇姐姐她们没关系……”
“真的,就是不小心被雷劈到了。”
“……”
因为九尾狐那日对白泽的冷落,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白泽都不愿再同九尾狐讲一句话。甚至龙依生辰的时候,白泽为避免碰到九尾狐,居然隔着山崖遥祝龙依生辰,而不当面庆贺。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某一日从凡间传来消息,称龙王独子率领众水族前往南海封印妖兽。白泽因每日在山中巡视,因而最早知道这件事。
“老九,龙兽的儿子要帮咱们昆仑封印妖兽,你知道吗?”白泽说,完全将恩怨抛诸脑后。
此事确实出乎九尾狐的意料,而跟在她身后的龙依眼里却突然一亮,只是亮光被藏在九尾狐雪白的绒毛之后,没有教人发现。
九尾狐:“他召集水族的名义是什么?”
“逐月。”
九尾狐重复了一遍:“逐月?”
龙依惊喜地叫出了声:“逐月!”
九尾狐眯着眼,没好气道:“妖兽届时自有昆仑去平,要他多什么事?”
“老九你真是古板,如今既然有人愿意做善事,你就不能说几句好话吗?”
“对呀,灵狐姐姐,既然有那样的哥哥要去逐月,那我们也就在山上盼月好了!”
那天,九尾狐没有任何理由地罚龙依去山里采野果,她一直从当日的日落采到次日的日落,直到累的瘫在地上休息,仰面朝天,大口呼吸着山里空气。
望向天空的视线忽然被一片雪白遮挡,龙依爬起身,却见九尾狐不知何时已来了此处,“姐姐……我就是歇一会,马上就接着去采……”
“站住!”九尾狐喝住龙依逃跑的脚步,将她按在自己面前,俯下身来对她说,“你可知我为何罚你?”
“不知道。”
“你不问问?”
“不问!只要姐姐不对我说‘对不起’,那她做的事情一定不会有错!”
九尾狐心中陡然起伏,不知如何接下她的话,“你……那如果我要杀你,但是却不同你说‘对不起’呢?”
龙依没有思考,脱口而出:“那姐姐会陪我一起吗?一起死吗?”
“你希望我陪你一起死吗?”
“如果死了之后去的地方里能见到你,我希望你和我一起,但如果不能,那我只希望你能长久活着。”龙依想了想,又说,“不过还是算了,不管能不能见到,我都不要你陪我了,万一明天月亮升来昆仑,而我们都不在,那我们谁也看不见了。姐姐留在山上吧,帮我看着盼月长大,也帮我盼月来。”
那时的九尾狐并不明白为何雨夜中的鲜血没能使龙依减少对自己的信任,正如龙依也不明白九尾狐每次看着她时眼里的不忍。
九尾狐叹了口气:“龙依,你想要的月亮,得你自己去凡间看。”
“这难道是姐姐罚我摘野果的原因?因为我说让那个哥哥去帮我们逐月,而我们只需要呆在山上盼月?”
九尾狐不置可否,却听龙依继续问:“姐姐,你觉得什么样的人算是英雄?”
“山外那个要逐月的少年便是。”九尾狐说。
龙依低着头偷偷笑了,“那我会成为英雄吗?”
“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成为英雄。”说完之后,九尾狐转过了身,自嘲地笑着——她真是自相矛盾,一方面不愿意龙依生为神裔而坐享其成,另一方面她又想将龙依护在羽翼之下,让其此生都不必出去历经风雨。
后来,人间过了许多年,龙依也在山上等了许多年,直到一日白泽上山来说:“龙兽家的那个少年将妖兽全部封冻在了东海下!”
彼时,龙依正在盼月树上坐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从树上跳了下来,“真的吗?白泽姐姐,你说真的吗?!”
白泽对龙依的反应甚为不解,“怎么这么开心?”
龙依转向身后,猛的跳进九尾狐毛茸茸的尾巴里,在里面快活地打滚,“姐姐,我们下山去吧!山下没有妖兽啦!!我们去看凡间的月亮吧!”
“好。”九尾狐淡淡回答,若仔细听,或能听出其中如磐石般的坚定和暗藏的隐约的不舍。
“不过……”白泽好像有些惋惜,“那个少年灵力耗尽,魂魄已经去了地府。”
“他死了?”九尾狐问。
龙依的眼泪倏的涌上来,却被她忍住,“那个……哥哥,他……死了?”
白泽毫无察觉:“对,听说他在镇最后一批妖兽时,灵力已然不足,但还是撑着将其封冻了。”
龙依带着哭腔:“我们可以救他吗?昆仑山还有灵力,可以救回他的吧?”
白泽安慰她:“龙族不得上昆仑,这是后土定下的规矩。”
“可是后土已经走了,我们就算将他留在山里,后土也不会知道!”
九尾狐刚才一直默默听着,这时才说话:“龙依,你要记住,这个想法日后不可再有,后土既然说龙族不得上昆仑,那便永不得上昆仑!”
九尾狐从后土手中接过龙蛋时,她以为后土不让龙族上昆仑,是因为担心龙族会利用新神去为龙族谋取什么。可是后来,她才知道,或许与自己想的一样,后土也担心龙依会困于与龙族的血缘纠葛而依恋红尘,不愿赴死。
当然,直至那时,九尾狐并不知道龙依在山脚下曾见过龙吾。
那天的日落来得很晚,龙依坐在山顶上,痴痴望着远方的天空。
九尾狐走到她的身边,将她含起丢到背上,并化出一颗珠子飞进龙依手中,她说:“龙依,再过几年,待土里的浊气尽消,你便下山,将世间的山河湖海都收入这颗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