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韩湘在身后叫住她们,艰难地走上前来,注视着龙依,“八百年前,东海之畔,你邀请我下龙宫参加你的生日宴,你不记得了吗?”
“不是我!”
龙依这次真的生气了,拉着令狐苏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韩湘独自在清冷的月光下一身寒凉。
龙依呆呆坐在树上,一晚上就盯着那轮玉盘。令狐苏默默陪她坐着,她知道希望落空的感觉不会好受。
第二日,诸位仙人睡饱了,大清早便开始精神抖擞地叽叽喳喳。
阎王捏着眉心,坚信这是天帝故意安排来为难自己的,否则怎会如此聒噪!只想把他们的嘴都给封起来!
不过这次仙人中多了一人,令狐苏在见到的时候眼皮跳了一下。正是昨夜的那个手持洞箫的韩湘。
“他叫韩湘。”阎王冷漠地给他们引荐。
“哦。”令狐苏冷漠地回答。
仙人们各自带着胸骨和天将前往人间寻找魂魄,地府的鬼差依旧去各地寻找因此而死的孩童尸体。至于阎王,好不容易耳根清净,他打算回地府批生死册,最近积攒了许多案子。
令狐苏的修为还不足以让她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于是也随阎王一同回了地府。这时,雪花已经带着从先生那里取回的胸骨等在殿中。
阎王从来不会等雪花主动说话,从他那里接过胸骨,问道:“书院的地基自建成后可曾动过?”
“不曾。”雪花又附赠一句,“除藏书阁。”
令狐苏善于总结,“就是说那些胸骨是在书院建成之前埋下的,而且冯彦作为书院创办人,很大可能也是知道有这批胸骨存在。”
“这个冯彦已投生两世,前尘往事早忘干净了,若要查他,只能去他曾居住的地方问问看。”阎王对林羿和令狐苏说,“不过他的转世你们说不定认识,叫狄梦,京城人氏。”
林羿和令狐苏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不约而同地开始寻找先帝,因为此人正是先帝生前身边最受宠的一个小太监,先帝死后便继续服侍当今圣上,现在应当仍在宫中。
“陛下呢?”令狐苏这才发现先帝并未随他们回地府,或者说,从昨日在晚枫山上掉入坑中之后便再也没见到过他。
林羿:“不会被你们丢在山上了吧?”
先帝是一只成熟的鬼,即使流落阳间,也出不了大事。令狐苏担忧的是,先帝自上了山之后便有些不对劲,行为也有些怪异,具体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令狐苏最后是在晚枫山上的一个土坑里找到先帝的,彼时他正盘腿坐在坑中,身体挺得笔直,像在修仙。
令狐苏蹲在地面望着他,“陛下,您老人家这是做什么呢?”
先帝在看到令狐苏时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很快又被自己压制下去,字正腔圆道:“爱卿,扶朕起身。”
令狐苏无奈地摇摇头,跳进坑里,拽着先帝升起,而后落回地面。
先帝的腿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就像被人抽了骨头,扭曲着软了下去,瘫坐在地上。
“……”
先帝羞于自己的表现,却强撑着面子,拍了拍身侧的空地,示意令狐苏坐下。
“不坐了,我还要去寻一个人。”说罢,假装转身要走。
“爱卿,站住!”先帝急了,心理斗争一番,才不情不愿地说道:“爱卿……”
令狐苏像哄小孩似的,语调温和:“陛下,您说,我听。”
在看到他走不动道时,令狐苏便知道他定是有难言之隐,但先帝极好面子,轻易不会向他人自揭短处,否则不至于一人在坑里呆这么久也不找人救他。
先帝深呼出一口气,才正色道:“爱卿或许不知,这座晚枫山曾是前朝皇陵所在之处,大容入境后灭了皇室,平了皇陵,因此此处怨气极重,朕一上山便感觉抬不起腿。”
难怪先帝上山时坚持要用步行,照他这情况,只怕也飘不起来。
令狐苏看了一眼四周,“此山有何特别之处,为何都要将墓葬选在此处?”
先帝没有注意到令狐苏话中的‘都’,专注地揉着腿,“据传这里曾有位大将携军队经过,途遇恶龙,斩杀于此,那恶龙尸骨便化作晚枫山。此处风水极好,故此一直被用作坟山。”
“那为何后来又要建书院?”
先帝目光躲避了一下,被令狐苏敏锐抓住,“陛下可认识冯彦?”
“那冯彦四百多年前的人,朕怎会认识?”
然而他这话一出口便暴露了,山神说出冯彦名字时,先帝还蹲在坑里,根本不在现场。
令狐苏颇有深意地看着先帝。
先帝被她看得不自在,想了想,咬咬牙,终于打算当一个诚实的人,“朕曾在《大容祖志》上看过,当时晚枫山常有恶鬼作祟,因学生阳气重,朕的太太太太爷爷便请人在山上建立书院以镇住山中亡魂。”
“那人是冯彦?”
“没错。冯彦是个阉人,离开宫廷后回了老家,经商多年,后得了太太太太爷爷授意才会在此建书院的。”
“所以白骨之事,陛下的太太太太爷爷很有可能也是知情的?”
“这点朕便不知了。”先帝叹了声气,“朕自知此事事关重大,但并未告知阎王。毕竟是祖宗家业,若因朕多嘴而毁于一旦,只怕朕日后再难安心做鬼。”
“陛下现在又为何愿意告知于我?”
“爱卿是朕的朋友,朕待朋友从来不薄。”先帝来了兴致,语调又高了起来,“爱卿可去过朕为你修的庙?是朕托梦让儿子给你修的。”
令狐苏一愣,那座令狐苏庙原来是先帝建的,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多谢陛下。”令狐苏架住他的胳膊,扶起先帝,“陛下不必如此,当年殿试时陛下点我做探花郎,知遇之恩早已足够。”
“朕……”先帝还待要说什么,却被腿上电流流过的刺痛感给生生逼了回去。
令狐苏带先帝离开了晚枫山,一出山,先帝顿时又活了过来,扭动着魂魄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斗,‘庄重’两字完全被抛诸脑后。
“……”
令狐苏只能假装没看见。
他们套了画皮,来到冯彦的家乡——西阳明峰县,却在这里遇到一个熟人。
先帝惊讶:“雪花……你怎么也在?”
“家。”
令狐苏替他解释,“雪花也是明峰县人,冯彦出宫后还当过雪花的老师。”
“原来如此。”先帝明了,但有点不放心,“是阎王叫你来的?”
雪花没有说话,令狐苏看出他的担忧,低声对先帝道:“阎王只叫我一人前来,他大概是来缅怀妻儿的,陛下不必担忧。”
先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三鬼一人执一把伞,停在冯家大门前。
这冯家已是当地大户,不过因为冯彦没有子嗣,所以现在的冯家人是从冯彦的兄弟那里传下来的。
令狐苏上前去敲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书,开了门直接掉头走了。
“……”
令狐苏站在门外,提高嗓音,“我们是国子监派下来收集各地奇闻逸事的,听闻贵府先祖是本地风云人物,故此前来拜访。”
那孩子终于反应过来,忙跑过来,“不好意思,快请进。”
先帝在那孩子头上摸了一把,笑吟吟道:“是个可造之材。”
令狐苏原本以为四百年过去,后人早已忘记这位先人,没想到这冯家上上下下竟对冯彦的生平倒背如流,问什么答什么。
一位华服贵妇正招呼下人给他们看茶,一边同他们讲:“冯家能有今日全靠先祖,自然不敢忘怀。”
令狐苏礼貌颔首,手里拿本册子写着,就像真是来采风的,“夫人可知冯彦先生当年为何要离开宫廷?”
“这本是宫闱秘事,不过都过了这么久,说了也无妨。”那妇人得体地笑着,“当时先祖在皇后宫中当值,小皇子暴毙,皇后迁怒,赐死了几人,其余人全赶出了宫。先祖便是那时候从宫里出来的。”
“原来如此。”令狐苏点了点头,提笔在纸上嗖嗖写着。
临走时,令狐苏想到什么,顺口问了一句,“小皇子暴毙时多少岁?”
那妇人想了想,答道:“十岁。”
第30章 皇子
“……先祖便是那时候从宫里出来的。”
“原来如此。”令狐苏点了点头,提笔在纸上嗖嗖写着。
那妇人见令狐苏写得起劲,说得也更起劲:“先祖早年在宫中读过不少书,回家后便去了县里的学堂教书。后来跟着村里人出外做生意,赚了些钱,便去了京城开了个书院,那之后再未回过明峰。”
虽然觉得他们应当不会知道,但令狐苏还是打算碰碰运气,“夫人可知与先祖同期的明峰县林氏?”
雪花久无波澜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
妇人摇头,“咱们县不大,没听说有林姓人家。”
又转身问向其他人,无一人知晓。
那个给他们开门的孩子拿著书走了出来,“是有的,而且那家的主人还是先祖的学生。”
“愿闻其详。”令狐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