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天宫里平时是什么氛围,但就眼前看来,白旭仙人的话多很有可能是受他们的影响。
阎王懒得制止他们,任由他们说,这期间他翻阅生死册,查到了冯彦。
冯彦,西阳明峰县人氏,经商二十余年,年逾古稀时来晚枫山建了万枫书院,十八年后身死,经两次轮回,现投胎至京城,已三十一岁。
“冯彦……”阎王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
雪花走上前,指着生死册上‘西阳明峰县’那几个字,“故人。”
阎王这才意识到雪花也是西阳明峰县人,“你认识他?”
“恩师。”
雪花总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令狐苏一度以为他生前是个结巴,为了掩饰口吃才这样。
仙人那边的讨论仍在激烈进行着,俨然有了要变成辩论的苗头。
“建书院就是为了掩盖埋骨真相!”
“说不定是借着收学生四处收集幼童然后杀害!”
“得把冯彦的转世找出来!”
……
令狐苏听他们嗡嗡一通吵,刚冒头的思路又被摁了下去,这时,只听龙依一声吼,“闭嘴!”
金鞭抽在地上,扬起漫天沙尘。一瞬间,山林重回静谧。
所有人愣愣望向龙依,却见龙依收了金鞭,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
来的路上令狐苏便发现了,这些仙家在见到龙依时总有意无意躲着她,不是阿念那样因为害怕才躲着,更像是……令狐苏说不上来,只觉得像以前上学时班里有不受欢迎的同学,其他人总对其避之不及。
阎王出来主持大局,“万枫山上一共挖出三千八百零一块带有刻字的胸骨……”
令狐苏轻扯阎王衣袖,提醒他:“不对。书院先生手上还有一些,我当时只拿了一块回来。”
阎王用眼神示意,雪花立刻明白意思,转身下山去寻先生。
令狐苏这一说话,那些仙人又直直盯向她。
上次见她还是她上诛仙台的时候,谁能想到不仅没有魂飞魄散,还魂魄完好地站在这里,还是跟阎王一起。仙人们纷纷猜想令狐苏来历,十几个人硬是在山中讲出了几百个人的气势。
阎王耐心告罄,捏了一个诀,将声音投放到空中,扩大数十倍:“但是!我们从各地收回来的孩童尸体数目远大于这个数,我怀疑有人利用胸骨主人的魂魄去人间吸灵!!”
效果极好!振聋发聩!
好半天过去,阎王的声音还在仙人们的耳朵里回响,周围的声音却听不清了。
于生死之事,仙界显然没有地府懂得多。一个秃顶仙人还没缓过来,扯着嗓子大喊,“是什么人需要这么多灵?!”
阎王看着这人滑稽模样,竟然没心没肺地笑了,“无外乎两种。一种是需要提升自身修为和灵级的妖鬼神魔,另一种则是要救魂魄散尽之人。”
那人嗓门分毫未减,“既然如此!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到这些魂魄的去处!”
他说得没错。
被打下镇灵符的魂魄是入不了轮回的,他们只能飘荡在人间,待阴气耗尽便会灰飞烟灭。若是有人强行将这些魂魄送去投胎,让他们在人间吸收天地草木之灵,等到他们身死之际,便能像收割麦子一样夺去他们的灵,并且在人间呆得时间越长,灵也越多。
阎王没有说话,从他听到山神说书院是四百年前建下的时候,他心中便已有定论——阿念是四百年前死的,中间转生了九次,这是魂魄转生次数的极限,那么其他比她更早死掉的人,只怕魂魄早已烟消云散,灵也早被夺走。
但他没有说出来,做任何事,总该怀着点希望。
他抬眼看了看守在结界外的三千天将,忍着脾气对那群聒噪的仙人说:“既然如此,劳烦诸位仙人分别带些天将去寻胸骨主人魂魄的下落。”
边说他边让鬼差取了胸骨分给仙人。
令狐苏一直站在旁边看仙人们激烈讨论猜想,始终没有听到阎王同他们提过那日在地府说的‘坟’、‘陪葬’,仿佛完全忘记他说‘那是一座坟’时语气中的肯定。
此时已至深夜,他们还在万枫山上,阎王本让大家立刻出发,但仙人们称太久没见过夜晚,一时兴起嚷着要在人间睡上一宿以缅怀做人时的过往。
阎王无语,但也只好随他们去了。
正是盛夏时节,夜里本该百虫争鸣,现在却静谧得连远处树上打呼噜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树林里四处泛着微弱光芒,有地府众鬼身上的光粉,还有那些仙人自带的光晕。令狐苏和龙依坐在山上最高的一棵树上,这里不会被枝桠挡住月亮。
令狐苏眺望着天边高悬的明月,银雾般的月光像一层轻薄的纱,笼罩着夜晚和从未诉诸于口的情愫。
“龙依,从我在山上把你捡回来,已经快十五年了。”令狐苏说。
十五年里,龙依救小狐狸走了三年,自己在蓬莱和天宫浪费了四年,人生的最后一年龙依不见了,直到下了地府两年她才回来。
这么算来,她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将将够五年。
“你想过以后吗?”令狐苏问。
龙依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一脸粲然看着她,“你有过以前吗?”
令狐苏眸光投向更远,透过那一轮皎洁,她想到了记忆中的曾经也有那么一轮圆月,在二十一世纪的夜空,在地面霓虹闪烁的映照下显得黯淡。
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说出她从未与人提及的过往:“你大概没听说过律师吧?”
龙依摇头,“那是什么?”
“是我来这里之前每天做的,和公堂上的状师差不多,要背很多东西,还要见很多人,要和他们讲话,有时候讲不过他们,回来会生一天闷气。”
她语气很轻,怕惊扰了夜。
龙依言语澄澈,“下次再生气了,我就帮你把他送去阎王哥哥那里。”
“不能这样,我们那里不兴杀戮,喜欢讲道理。”说了第一句,后面都流畅了,“我们那儿有汽车,有会发电的风车,有展览馆专门放用蜡雕成的人像,车上有光,路上有光,电视里有光,人眼里也有光。”
“那儿有你吗?”
令狐苏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有……有吧。”
听到这个回答,龙依的眼睛才泛起亮光,“怎么才能去你说的那个地方?”
“等。”令狐苏抬头望向远处的月亮,同她记忆中的曾经却是时空上的未来的那轮一样明亮,只是没有龙依的眼睛亮,“还有一千八百年,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我的二十一世纪。”
从前都是龙依说要带她去昆仑去无尽海,这是她第一次对龙依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远处传来一阵箫声,曲调古老,渺远悠扬,落在耳边如和风习习,又似细雨绵绵。
“风起。”龙依说。
令狐苏伸手感受了一下,“没起风呀。”
“这首曲子叫风起,哥哥在弱水畔常唱给我听。”龙依嘴角弯起,酒窝里盛满笑意,“哥哥回来了!”
她拉着令狐苏从树上跳下来,往箫声来处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写到月亮,脑子里自动播放小白船~
第29章 洞箫
浅棕色的棉麻衣袍看似随意地搭在他的身上,头发以竹簪束起,腰间松松垮垮系着一根玉带,手中执一管洞箫,姿态闲逸,却又透着一股书生气。
那人放下洞箫,朝她们一笑,“龙依,好久不见。”
和令狐苏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或许因为她早听说龙吾是遭人杀害的,所以她脑海中龙吾的形象要多惨有多惨,和眼前这个可优雅入画的男子完全沾不上边。
令狐苏低声问:“他是你哥哥?”
龙依的脚步在见到这人时便停了,再没有往前挪动,极少会皱起的眉头此时已撺成一座小山,盯着他一言不发。
令狐苏看了看龙依气鼓鼓的样子,又见那男人刚刚还泛着笑意的脸此刻竟写满疑惑。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说话。
令狐苏看不下去了,率先打破沉默,试探地问道:“您……您是龙吾?”
那人愣了一下,更加疑惑:“嗯?”
龙依丢下一句“他不是”,转头要走,被令狐苏拉住。
“龙依,你不认识我了吗?”那人在身后问,儒雅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令狐苏凭借女人的直觉敏锐地闻到了青草地的气息,她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刚许了个浪漫的世纪承诺,立马便有人来插足,说话语气也重了些:“你到底是谁?”
那人身体微向前倾,握着洞箫一拱手,“在下韩湘,八百年前曾于东海与龙女有一面之缘,得赠竹箫。”
令狐苏这才看清,那原来是一管竹箫,乍一见那洞箫流溢着青光,还以为是什么上等玉石做的。
等等,青光?
令狐苏难以置信地看向龙依,“你送人家竹箫?还教他吹你哥哥唱给你听的曲子?”
“不是我,我不认识他。”
龙依说得坚定。
令狐苏松了口气,“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