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了思归府邸,才知道想见自己的不过是寥寥数人,其中还包括早已经认识的归尘和思归。
除此之外,只有一位梳着长辫的女仙。女仙看模样不过十三四岁,圆脸杏眼,一笑便有一对酒窝若隐若现,让人望之心生亲近。
女仙站起身,道:“你便是谢载月?”
谢载月抬眉道:“我便是谢载月。”
女仙激动的望着他,双眼似乎都泛着泪花。
谢载月暗忖,这小妹妹如此激动却是为何?
华滇道:“怜寐,怎么不介绍下自己?”
怜寐醒悟,忙道:“我叫怜寐,和思归一样,也是鬼差。”
思归在旁道了句:“阎王慈悲。”
归尘缓缓上前,摇摇扇子,浅笑道:“在下归尘,载月是认识的。”
谢载月看见归尘,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开包裹,取出一沓话本,道:“这些书,我想你肯定喜欢,专门买来送你的。”
归尘粗略扫了几眼数名,“《风流鬼怪俏新娘》、《鬼仙大人请饶命》、《地府风云录》……”越往后念,越兴奋,到了后面完全忘却了周遭面泛绿光的同僚,高声道:“载月!你真是太懂我了!这些书简直就是为在下而作啊!”
众人一顿恶寒,纷纷起了残害同僚的心思。
归尘的心思早被书中情节吸引,不管周围人的目光有多奇怪,兀自寻了个僻静处,开始一门心思的看话本。
怜寐期待道:“我的礼物呢?”
谢载月尴尬的抓了抓脑后勺,道:“下次,下次一定给你带,不知怜寐大人有何喜好?”
华滇道:“咱们怜寐大人除了升官,哪还有什么喜好。”
怜寐不满的瞪他一眼,道:“我还喜欢助人为乐。”
华滇板起脸,一本正经道:“这倒是实情,就拿上次那事来说吧,咱们的怜寐大人在凡间被凡人打劫,不但不引以为耻,反而追着赶着问人家劫匪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要不要帮助。”
思归忍俊不禁道:“咱们怜寐果然心地善良。”
怜寐满脸喜色,挑衅似的看了眼华滇。
华滇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谢载月在旁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谢载月和几位鬼仙一见如故,相谈几句,便如老友一般,恰似倾盖如故。
原来地府是这样的温暖,谢载月眉目带笑。
忽然,横波的声音平地而起,“几位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众人同时一滞,机械的向门口望去,接着诚惶诚恐的站起身,被点了哑穴似的闭上嘴。
一身红衣的横波身旁,居然还站着神色淡淡的颜寒。
众人看看颜寒,又看看谢载月,都是一副进退两难,迷茫惶恐的样子。
愣神间,横波已经走了进来,看了一眼谢载月,笑道:“小小生魂,见到本座还不下跪?”
谢载月还没做声,那边颜寒却道:“载月,地府可好?”
谢载月:“很好,也很美,我从未想过地府是这样,也没想到您便是阎王。”
颜寒静默片刻,缓缓道道:“朕曾答应过一个人,要让地府不再凄苦阴冷。没有告知身份,你可怪我?”
谢载月立马摇摇头,暗自想到颜大人真是体贴下属。
颜寒轻笑一声,低声道:“因为我……想让你先认出我,只可惜段乾坤他先泄密了。”
众人一哆嗦,心想陛下的爱好真别致,顺便同情了一番段乾坤,估计被罚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第二十三章
当天晚上,谢载月睡在阎王寝宫偏殿松软的大床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他见到了华滇口中唯一修出人形的黄泉锁。
这里是地府第十八层地狱,关得全都是为祸人间最恶的生魂,黄泉锁的使命便是待在这十八层地狱的底端,看守恶鬼,镇守黄泉。
一日复一日,黄泉锁忍受着寂寞,也忍受着无数恶鬼的讥诮和诱惑。
“小锁仙,外面花花世界,你就不想去看看?”开口的恶鬼叫黄铭,他曾是人间君主,得数十万人供养,然而却心思毒辣,杀人无数,甚至屠戮亲人。
黄泉锁虽有精魂,现在还不会说话,他只能默默听着。
“黄铭你说的真是废话,咱们的小锁仙连个人形都没有,怎么出去?”嘲讽他的恶鬼叫赤岸,生前是位嗜血的将军,每攻占一城必定血洗,上至老妪,下到垂髫小儿,皆是他猎杀的对象。
恶鬼们闻言都嬉笑起来,发出各式各样的怪声,但锁仙知道,这都是在嘲笑自己。
一群恶鬼中,唯有锁仙一个异类。
黑白、善恶、阶下囚和守护神,这个异类还和他们有着最根本的对立。没法武力冒犯,只好同心协力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
“都给我闭嘴!”忽然一声暴喝响起,那个一直盘腿坐在最后的小恶鬼开了口。
锁仙不知道他叫什么,因为从来没有恶鬼敢直呼他的姓名;锁仙也不知道他生前的故事,因为没有恶鬼敢谈论他的八卦。
锁仙只知道这恶鬼和别人看上去很不同,别的恶鬼长得奇形怪状,有人有三只眼,有人没有头,只有这人看上去和寻常小孩无异,而且还是很好看的小孩。
他一出声,恶鬼们果然安静下来,三五结伴坐在一起,都离那人远远的。
不多久,锣响铿锵,不知从何而来的火雨凌厉泼下,恶鬼们无处可躲,只能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听着火烧皮肉的滋滋声响,转眼间便皮开肉绽。
这便是十八层地狱的惩罚,每日花样不同,样样让他们痛不欲生。
唯有那个奇怪的小孩,一动不动,安坐如山。
锁仙似有不忍,缓缓关闭了灵识。
梦中热浪越来越近,载月也像被人扔进了蒸笼,浑身汗如雨下。蓦地,一双冰凉的手推了推他,轻声道:“载月,你做噩梦了。”
仿佛山间清泉,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意顺着这双手,顺着这句话慢慢将载月包裹起来,梦中的火光、恶鬼、小孩终于散了个干净。
谢载月慢慢睁开眼,对上颜寒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恍然道:“陛下,你怎么在这?”
颜寒将载月纷乱的发丝理顺,才慢条斯理的笑道:“睡不着,来看看你。”
载月心道,瞧瞧咱们颜大人,多么善解人意,关怀下属。
颜寒一笑,载月心神荡漾,方才梦里所闻所见全都抛到了脑后。
刚想要伸出爪子握住颜美人的纤纤玉手,颜寒却忽然俯下身子,在谢载月耳边低声道:“长夜漫漫,不如我们秉烛夜谈?”
谢载月一抖,和美人秉烛夜谈他求之不得,但美人这气势着实让人有点心惊胆战。
颜寒变出一壶酒,道:“谢大人喜欢喝酒,怎么能错过冥界的鸾凤酒?”
“鸾凤?”谢载月灵台尚有一丝清明。
颜寒道:“冥界但凡成亲,必喝此酒。鸾凤酒是我们这里一等一的好酒。怎么,谢大人不想尝尝看?”
谢载月咽了口水,结巴道:“这……自然是想的。”
颜寒自己先喝了一口,接着将壶递给谢载月,轻笑道:“谢大人请。”
谢载月在颜寒的注视下,缓缓灌了一口,刚赞了声:“好酒!”意识便随之缥缈起来,“原来地府的酒这么上头。陛下,喝,咱们喝!”
颜寒站起身扶住谢载月,浅笑道:“载月,你喝多了。”
载月仰头,笑嘻嘻道:“谁说我喝多了!谁?!”
颜寒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轻轻地一挥手,偏殿门窗立刻紧闭,室内也霎时黯淡下来。
载月躺在颜寒怀里,依旧傻笑着:“扶我起来,我还能喝!”
颜寒圈住他,黑发慢慢垂落,雪白的肌肤在黑色中泛着光。
载月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颜寒的发丝,傻笑道:“颜大人,你真好看,连头发丝都这么好看。”
颜寒笑了笑,轻柔撩开了碍事的阻挡,问道:“你喜欢我吗?”
谢载月醉醺醺的点点头,“喜欢,很喜欢。颜大人,不知道在地府男子和男子能不能成婚?我想……”
一室旖旎不尽,只恨黑夜太短。
第二天一大早,谢载月猛然坐起身,紧张的扫视一圈,见偏殿里只有他一人,并没有梦中颜大人的影子,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又一次忍住轻薄美人,我可真是个君子,冥界柳下惠是也。
今天和华滇约好了去鬼市考察,谢载月一睡醒便不再耽误,简单收拾收拾,吃了几块从人间带来的猪肉铺,便坐在偏殿的台阶上,等着华滇来寻自己。
此处是整个地府,乃至整个冥界的制高点。
即便是坐在阶上,也能将地府的景色尽收眼底。楼宇重叠,鸟鸣花香,目之所及的小鬼都面带温润的笑意。如此看来,地府竟然比人间还要温暖。
颜大人究竟是答应了谁,才会让地府是这样的烟火气十足?
想到这里,谢载月心里不免酸溜溜的。
“谢兄,早啊。”华滇打着哈欠出现在了台阶上,“我说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昨夜没睡好?不应该啊,这里可是阎王宝殿。”
谢载月起床还没照过镜子,听华滇这么一说,随意解释道,“昨晚喝了点酒,可能是宿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