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亨吊着胳膊,眼睛还在颜寒身上打转,谢载月咳嗽一声,他才如梦初醒,答道:“前天夜里,具体什么时候记不清了,那阵大家都睡得很熟,想必是后半夜。”
资料显示李明亨八岁九跟着叔父来了京城,十三岁就开始做生意,可这口音怎么还带着浓浓的家乡味。
谢载月心中打了打鼓,接着问道:“火是从哪里开始着的?”
李明亨用尚好的那支胳膊指了指厨房,道:“应该是厨房的油灯被老鼠打翻,恰好落在了干柴之上,这才引发了大火。”
谢载月转头看了一会厨房的方向,又问道:“所有家丁丫鬟都没了?”
李明亨道:“只救出来夫人的贴身丫鬟红香。”
颜寒盯着李明亨的胳膊,突然问道:“你这手臂怎么伤得?”
李明亨叹气道:“就是为了救红香。前天夜里,娘子将小的摇醒,我才发现院内着了大火。因为娘子有孕在身,所以先护送她出了府,嘱咐她去报官后,我又赶着折返,想救火救人,可那时火已经太大了,所以只救出来一个。”
李明亨努努嘴,示意妻子身边站着的丫鬟就是自己救出来的。
那丫鬟红香不住的点头,泫然欲泣道:“老爷救奴婢的时候,掉下来一截带火星的横梁,老爷用胳膊挡了一下,这才受伤。”
谢载月眼神带着探究,倒把人家小姑娘看的红透了脸。
颜寒瞥他一眼,问道:“你在看什么?”
谢载月不答,移开目光,又望着李明亨,语气不明道:“李老爷倒是个热心肠的人。”
李明亨似乎想拱拱手,许春幽却在一旁柔柔答道:“老爷向来古道热肠,每年都要给善养院捐些银子。数量虽然不大,但却是我们李家能做的最大贡献。”
善养院是专门安置穷苦人的地方,管吃管住,但条件十分艰苦,勉强果腹,勉强蔽体而已,所以京城里只要提起做善事,大多人都会选择往这里捐款。
“颜少卿,谢推官,尸体都已经清理完毕,进一步的检查得回了大理寺才能做。”郝一点笑眯眯的走过来,语气竟也春风得意,好像刚看的是青楼里的姑娘,不是烧成焦黑色的尸体。
郝一点又赞道:“啊呀,我们大理寺新来的两位大人真是人中龙凤啊!”
谢载月听到这话心里得意,连忙抬起头回道:“郝大哥过誉了,在本小爷......不,在小弟看来,郝大哥那也是……”
夸点什么好呢?谢载月一时语塞,顿了片刻,信口开河道:“郝大哥业务能力极强,人也长得和善,令小弟望之亲切啊,亲切,哈哈哈。”
郝一点一激动,就像伸出刚摸过尸体的手,友善又不失风度的拍拍谢载月的肩膀,可是,才抬起胳膊,谢载月就被颜寒拉出去一丈远。
郝一点尴尬的揉揉肩膀,自言自语道:“老了老了,干了一会活就膀子疼。”
谢载月愕然的看着自己腰间的手,心中暗自揣摩,没想到颜美人的行径如此豪放。
颜寒似乎意识到了现在姿势的暧昧,倏忽松开手,有些不自然的冲着郝一点道:“你先带着尸体回大理寺,我们勘察完案发现场就回去。”
郝一点点点头,喊了几个正在清扫现场的衙役帮忙,不多时几具焦尸便上了担架,一一出了李府。
谢载月余光一瞥,只见李明亨若有所思的望着郝一点,又在排成行的焦尸身上逡巡一番,直到发现有人在看自己,才僵硬的移开目光。
第二章
谢载月收回视线,重新打量起这座刚刚被大火侵蚀过的宅邸。
宅子不大,并非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用得起下人丫鬟,证明李家多少还是有些实力。
颜寒站在谢载月身边,低头温柔的看着他,片刻,似是无意道:“方才我在后院看过,李明亨夫妇俩的卧室在西北,而三间下人住的房间则在正北和东北。”
“这布局有些奇怪,”谢载月喃喃自语,“一般主人卧房朝向好,讲究坐北朝南,这家怎么下人反而住在正北屋子里。”
李明亨解释道:“不瞒各位大人,小的做点小本生意,讲究个风水,曾有算命先生为我占卜,居北不利,这才将卧房和一间尚算宽敞的下人房做了个调换。”
谢载月道:“这算命先生简直胡说八道,位不正风水怎么会好。”
李明亨露出苦恼的神色,哀叹一声,恍然大悟道:“难怪家里会遭此祝融之灾。”
谢载月没接话,而是转转悠悠去了后院。颜寒挂着淡淡的笑意,好耐心的跟在他身后。
按照李明亨的说法,大火起于厨房,而后吞没了正对着的一间偏房,又向北蔓延,烧毁了一间偏房,一间杂物间,接着转了个弯烧毁了正北的卧房。
“奇怪,这火倒是像有眼睛一般。”谢载月看着颓垣断壁的后院,有些出神道。
颜寒伸手一指,轻声道:“你看北边那间屋子,烧毁的程度比厨房还要严重,这一点也很奇怪。”
火势起来的厨房不过是熏黑了几面墙,没了门和窗,可正北那间下人所居的房间墙塌屋毁,瞧着触目惊心。
谢载月若有所思,慢慢的在后院转了一圈,每到一处都细细查看,随之眉头也越皱越紧。
颜寒负着手站在一旁看他,一身的冰霜雨雪全都不见,只留唇边一抹笑意,那模样像一尊守护神,也像一位无限纵容孩子的家长。
走走停停,过了大概半个时辰,谢载月忽然想起少卿大人是和自己一起来的后院,可是他一心观察现场,完全忘了这茬,想必大人已经等得不耐烦走了,于是连忙转过头,四处找寻一番,没想到一身白衣的颜寒依旧站在不远处,只是用衣袍掩着口鼻,神色沉静。
谢载月带些歉意的笑了笑,想到现在虽是秋日,可也骄阳当空,让人汗流浃背,再加上这案发现场焦糊味道四散,仙子似的颜寒定是难以忍受,便道:“少卿,这现场我已看的差不多了,不如咱们也回衙门吧。”
颜寒放下袖子,白玉无瑕的脸上浮起两团红晕,红唇也愈发绚烂诱人。
谢载月一愣,心道大人满面通红,大概是热的。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很好看。
颜寒看着对方望着自己发呆,心情骤然大好,炎热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全身被柔风包裹似的惬意。
自出生以来,他一向心无旁骛,没有太多感情,只走在一条该走的大道之上,直到遇见载月,才体味过快乐,体味过……痛苦,甚至心碎。可他为了一瞬的甜蜜,还是甘愿忍受成倍的痛苦。
颜寒整了整衣冠,故意流露出几分风雅潇洒的意味,温声道:“载月,你看着我作甚?”
谢载月大窘,连忙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学着前不久刚认识的鬼差思归,默念几句“阎王慈悲。”
继而,抬起脚,十分镇定的离开了后院。颜寒勾勾嘴角,也立马跟了出去。
屋顶,一双眼睛冷眼旁观,一双拳头紧紧攥着,似乎在无声宣泄着自己的悲伤愤怒。身侧有人娇滴滴道:“我没看错吧?他这是在□□?”
一出李府,两人便看见门前蹲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白猫,淡淡的虎纹、圆圆的眼睛,模样又可爱又神气。
“迷路了?”载月蹲下身子,他平生最难以抗拒的除了美食,就是毛绒绒的小动物。
小白猫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正一瞬不瞬的望着载月。
好霸道又任性的眼神,载月暗忖,虽然这两个词用在一只小猫身上都很奇怪,但却莫名合适。
“快走,看什么呢?”横波这时也走了出来,瞥了一眼小猫,一甩头发,媚眼如丝道:“一只白猫?怎么模样如此丑陋,姐姐的真身比这个可爱千倍。载月,你若喜欢小动物,我晚上变给你看。”
小白猫似乎听懂了这句话,立马用爪子搂住载月的脖子,接着,一道不屑的男声响起:“狐狸哪有白虎威风。”
载月咽了口水,不可置信的低下头,对着小白猫道:“方才……是你在说话?”
小白猫伸出舌头,舔了舔载月的脸颊,不甚在意道:“是我,我会说话很奇怪吗?”
载月先是诧异的点点头,又大力的摇摇头。
因为他忽然想到,就在几天前他还不相信这世上有地府、有阎王,可如今他已成了地府驻人间的办事人员,供职大理寺。所以说,世上有会说话的猫大概也没什么奇怪的。
颜寒上前来,左右打量一番,眼神极为高深莫测,小白猫也静静的和他对望,丝毫不让半分。一人一猫,火花四溅,不知道的还以为两名绝世高手在对决。
过了许久,颜寒轻笑道:“你喜欢便带着吧,估计是一只还没修成人形的小白猫。”
“我是老虎,”小白猫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载月吃惊的拎起它,难以置信道:“原来是只白虎?”
小白虎一扬脖子,想摆出个帅气的姿势,怎奈被载月拎着,身子正悬在空中,实在难以施展。
载月看它可爱,不由笑道:“你愿意跟着我们吗?”
白虎道:“不愿意。”
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