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陆三和东花赶到。
两人身上都沾了不少血渍,无非是东花着的粉色衣衫,看上去比陆三那赤色衣衫要更惹眼些,怕吓到寻常老百姓的两人,没有直接进唐雨遥他们暂时歇脚的酒家,而是站在路边等着,陆三招了招手,唤了正在喂马的车夫上前。
“有没有发现其他追兵?”
车夫小跑过来抱拳道:“陆爷放心,没有人追过来,那边你们都解决了?”
陆三朗声道:“那是自然。小姐她们呢?”
车夫指了指酒家:“在里面歇着吃茶,此地离胶西界不远,咱们是不是该折返了?”
陆三点头称是,接过车夫递来的包裹,从里面翻了条干净的布巾给东花。
“姑娘,您擦擦脸,到马车里换身干净衣裳再过去吧。”
东花朝他道了谢,擦完脸就回马车上换衣服,陆三守在外面等了她片刻,两人便一道往酒家走,此地已脱离金平管辖,是附近城池都不管的荒郊野岭。
因金平城下就是定康,定康又是作为边陲贸易小城而远近闻名的,故而来往商队颇多,将酒家开在此处,迎来送往,是以谋生的好法子,这家小店如同一个雏形驿站,不仅有热食热茶,还作马匹买卖的生意。陆三走到酒家门口,便先给了银钱,让酒家伙计给他挑选几匹健硕的马儿,马鞍也要上好的,这样跑起来唐雨遥她们这些姑娘家也省得不适。
交代完这些,只留车夫在门口守着,陆三和东花一起进了酒家。竹屋内陈设简洁,并无屏风垂帘等物遮挡,打眼就看到了时逢笑一行五位女子聚坐在靠后窗户边上的桌席前。
他二人匆匆过去,东花已先开口唤唐雨遥:“主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日暴雨不断,阻了商客脚程,虽临近正午,酒家内却清清冷冷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
她这一声唤,没有吸引别的目光,只是桌席前坐着的众人,听闻她的声音齐齐回过头去,来人便已快步到了她们面前。
陆三和她们一一打过招呼,时逢笑便迫不及待地问:“叔,东花,你没受伤吧?”
“谢过小姐记挂,我们都没受伤。”陆三朝她摆摆手,又道:“此处往前不过三里地就到胶西界了,金平还有诸事未安排妥当,属下要先回去一趟。”
时逢笑听后,“嗯”了一声,谨慎地朝左右看了看,此刻酒家的伙计去给她们张罗吃食去了,厅内除他们之外并无旁人,于是她放下心来,从怀中摸出一把铜制钥匙递给陆三。
“我没来得及去,还是暂且交给您保管吧。”
陆三迟疑了半刻,见时逢笑眼神慎重,那把兵器库的钥匙,算是没用上,而且她带在身上,也不方便她们行事,不管是往南还是往北,点点头小心接过:“属下会妥善保管的。”
至此时,赵一刀设的埋伏已经被陆三和东花全部灭口,他们不用担心再有杀手追来,心中大石总算落了下去,一旦过了胶西界,乘船南下水路很快支流复杂,赵一刀再去追杀他们,就要废上一番功夫了。
尽管如此,时逢笑也多留了个心眼,怕中途这三四里地再发生意外,故而席上只备了简单的三荤三素,要赶路时逢笑也不便饮酒。
因为心里踏实了很多,这顿饭所有人都吃得津津有味,饱餐后,陆三和车夫在酒家门口与她们道别。
“小姐,您先往南去,让八喜跟着您一路有个照应,金平有我您大可放心。”
来金平的日子不长,但时逢笑也受了他颇多照顾,给他平添了不少麻烦,明明是将八喜送到了自己父亲身边,齐天寨距金平路途遥远,相聚不易,没曾想这样难得的相聚竟这么快又要面临分离,时逢笑略有愧疚,朝陆三屈了膝行礼:“多谢陆叔。”
她说得诚恳,而陆三则显然有些慌乱,立即跟着她矮了矮身:“小姐言重,属下受不起,当家的不弃将我女儿养得这般好,属下已经感激万分,万死不辞了。马匹已经为您备好,盘缠和几位的行礼我也让车夫拿过来了。”
时逢笑想了想,转头看向站得稍远些的八喜。
小姑娘自小就长在飞渺山,早已不是把齐天寨的人当作主子,而是亲人一般,对于她来说,时逢笑和陆三一样重要,她知道时逢笑此去路上还会有很多艰险,自然不会背她而去,可心里多少还是有许多对陆三的不舍,只是呆呆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去和父亲道别。
陆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淡看了八喜一眼,转身就走了。
他先上了马车,车夫将行李交给时逢笑她们,回去套好缰绳便出发,他们没有作别,陆府的人暂时遣散,可是陆三必须回去主持大局,他是齐天寨埋在金平的一根线,这放出去的风筝不到收线之际,万不会撤回。
八喜看着马车走远了,才追出去几步,远远的朝那马车挥了挥手。
等马车彻底走远,车夫轻哼着金平小调,信手拈来般朝马车内问:“陆爷,怎不和小姐好好作别啊?”
陆三摇头轻笑,“不打紧,自己的亲闺女自己知道。”
未时刚至,三匹马就跑到了胶西界。
南来北往的行者越来越多,尤胶西界上的大渔码头最为热闹。
郭瑟不会骑马,唐雨遥带着她,时逢笑腰上伤重,则和八喜同骑,而东花带了笠儿,见她们都是女眷,一到码头,就如同磁石一样吸引了大批目光的关注。
时逢笑不想太过惹眼,双腿一夹马腹,带头走得更快,避开人群急急忙忙到了驿站,她没多跟驿站伙夫讨价还价,银货两讫之后马上拉住唐雨遥往码头去。
她们走着走着,时逢笑突然在人群中见到了一个十分眼熟的背影,眼里的惊喜就开始压抑不住,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修长挺拔之姿,一定是她思念良久的人。
时逢笑几乎激动得嘴唇发颤,目光跟着那个背影,空着的那只手飞快拉住了已经走到她前面的八喜,喊出声来:“等等,八喜,你看那是谁?”
八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也跟着喜上眉梢。
哪怕分别了好几个月,八喜也绝对不会将那人认错,于是她马上抬腿朝那人飞奔了过去,行至对方身侧,满心喜悦也没忘了现在她们的处境,只是轻轻拉着那人胳膊,与其小声耳语了几句。
时逢笑看八喜拉着那人回转了身,一把折扇挡住下半张脸,眉宇间的英气和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无处遮掩。
☆、意外之喜
白衣公子收起折扇,朝时逢笑她们看过去的眼光狡黠,随后他折扇一点往不远处的客栈指了指。
时逢笑立即凑近唐雨遥耳语:“是我四哥!”
唐雨遥自然是认得时逢笑的她四哥的,因他轻功极好,唐雨遥刚被掳上齐天寨那匆匆几日里,还曾想过他的轻功是否能和来无影去无踪的南风北月一较高下。
而时至今日,时快依旧衣袂翩翩,北月且去,南风已逝。
与唐雨遥站在一处的身边人越来越少,反观时逢笑,她有牵肠挂肚的家人,有赴汤蹈火的下属,还有不离不弃的朋友,甚至郭瑟和笠儿,都越来越喜欢时逢笑,因为她明亮、聪慧、执着,像一束泽披万物的光,这束光对于唐雨遥来说,同样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让她不住想要把目光朝她投去,直到那束光从她的视线直达心灵深处。
眼下时逢笑眼中的欣喜是雷霆万钧般的利剑,亦是披荆斩棘过后溢出了满池的琼浆,唐雨遥亲眼看着她急不可耐地拉住自己往时快所指的客栈去,感觉心脏都被那利剑捅穿疼痛万分,被那两汪琼浆溺住不能呼吸。
她木讷地由时逢笑拉着她走,如同牵线木偶,在去和时快相见的客栈路上,短短一段路不过几十步距离,她却想了很多。
她想她和时逢笑,本不该牵扯到一起,她们的命运不该交汇,她也不该有那些痴心妄念,她不该贪图那束光的温暖,她不该覆手遮挡那束光,她本属于黑暗,她的命运早在锦城永顺王夺位,早在父母丧命,早在外祖母遇害,就跌进无限黑暗了。
她已满身脏污,满心算计,疲于奔命满是仇恨和痛苦的日子,她怎么能拉着时逢笑跟她下万层炼狱,她怎忍心拉着时逢笑一同赴血海深渊?
这样想来唐雨遥重拾了些许仅存的良知,十分别扭又愧疚地将自己的手从时逢笑带着薄茧却温暖柔软的掌心抽离了出来。时逢笑马上就要和自己的家人见面,而她算什么?心知肚明时逢笑为何离开齐天寨,她太难堪了。
时逢笑对唐雨遥的举动先是一愣,侧目去看,发现她的脸有些薄红,此时码头上的过往行人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这些容颜俏丽身姿出挑的女子身上,雨后初晴日朗风清,她便想是因为即将要见到自己的家人,在不久前跟她互通了心意的唐雨遥定然有些害羞了,也不再去为难唐雨遥,自己提了红裳下摆,跨步进了眼前的客栈。
在大渔码头遇到时快这事是时逢笑她们都没有先预料到的,毕竟离时家众人在飞渺山齐天寨寨门前与她们挥手道别,已日消月逝了许多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