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冷哼一声,上前两步,躬身对着主位上的蓝如英拜了拜。
“老夫人,枢本欲放您一马,眼下看来已别无他法。”
蓝如英双手撑住红木椅子站了起来,一脸大义凛然,字正腔圆道:“纪枢,老身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横竖不过一死,但今日老身亦有话,要嘱咐予你,你且上前来。”
那男子闻言,放下手,正欲进前,他身后的副将却拽住了他,摇头道:“大人不可!”
一个老者,他有何惧?那男子道了声无妨,便走了过去。
蓝如英一把拉住他,附耳小声道:“你与遥儿自小相识,若他日你得逞,只愿你给她个痛快,也算全了你们青梅竹马之谊。”
话罢她便放开了手,年轻的将领眼中神色不明,只眉头皱得更紧了。
副将又欲催促,蓝如英却覆手跨开步子,往厅外的方向走。
满屋的官兵见状,个个紧张起来,欲要拔刀上前擒人,他们的头领便在这时开了口:“不得放肆!”
岚如英信步走出正厅,抬头望了望午时的太阳。
“这日头,有落时便有升起之时啊……”
她眯着眼感叹完,伸手飞快抽了守在门口右侧官兵腰间的刀,刀锋朝自己脖颈一横,在众人来不及反应下,顿时血洒三步。
随后,蓝如英整个人趔趄着,缓缓倒了下去,她摔倒的方向正朝着荣苑大门口,年迈的身躯在阶梯上滚了两圈,跌落到院中,引得被捆院内的家仆下人抱头痛哭。
正厅屋顶,时逢笑双眼收紧,虽这老夫人和宿主的母亲戚满意有旧怨,可当她横死自己眼前,却还是很令自己动容。
而且,蓝如英还是唐雨遥的外祖母。
唐雨遥她……
时逢笑一转头,便见唐雨遥浑身僵硬,整个人杵在那里,肩膀微微抖动,双手紧握成拳状,掌心有血缓缓滴下落在灰瓦上。
有什么能比得,亲眼看着亲人横死眼前却束手无策还让人痛不欲生的吗?
时逢笑知道,没有。
她伸手过去,揽住唐雨遥愈发抖得厉害的肩膀,救不了,那此地亦不能再多留。
时逢笑要拉唐雨遥走,唐雨遥却跟木头人一样纹丝不动,斗笠下的眼睛早已泛红,内心却挣扎无比。
天知道她有多想救她外祖母啊!
可蓝如英赴死前那句话,却十分疯狂地阻止了她,唐雨遥咬破了嘴唇,指甲也陷入掌心的肉,却无法抵挡钻心蚀骨的疼痛,压抑的感觉,让她像陷入逼仄的深海,溺水的人抓不住一根救命稻草。
僵持片刻,她闭上眼,心中默了句,她得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她才能替逝去的亲人报仇雪恨!
唐雨遥思及此处,便鼓起勇气迈出了沉重的双腿,由着时逢笑拉她爬过屋顶,小心翼翼原路返回。
八喜轻功不错,时逢笑胜在力气大,有二人相护,一路保持高度警惕,总算回到了马车之上,八喜鞭策马车,很快离开了芙蓉城。
马车摇摇晃晃跑离官道,进入飞渺山境地之后,时逢笑才将她握着唐雨遥的手松开,唐雨遥转头透过斗笠的薄纱看了看她,开口声音已十分沙哑:“我想下去走走……”
时逢笑听得心疼,立马点头如小鸡啄米。
“八喜,停下休息!”
“好嘞!吁——”
山路蜿蜒绵长,路边大片苍绿。
唐雨遥跳下马车,拔腿往那灌木丛走,越走越深,任由脸上的泪水疯狂肆虐,她痛哭无声。
她身后不远处,时逢笑紧步跟着,不敢跟得太近怕打扰唐雨遥,亦不敢跟得远了,怕她一不留神跌倒。
疾走一阵,唐雨遥突然不顾一切地奔跑了起来,时逢笑双眼收紧,立即去追,唐雨遥的双手自然垂下,划过周遭野刺横生的草丛,宝蓝衣袖沾满杂草拉出零零碎碎的口子,她此刻心中钝痛,根本顾不上脚下,没跑多远,便被野藤蔓绊住,扑出去跌进了草丛里。
“啊——”随着她的叫喊声,时逢笑心中一慌,加快步伐转瞬即至。
时逢笑走到她面前,但见杂草堆里,唐雨遥趴在地上,衣衫褴褛,双手有许许多多的割裂新伤,猩红的血珠冒出来滴滴落在草叶边,她浑身剧烈颤抖,一手抓着草地指节卷曲,另一只手紧握成拳,一下又一下,极快地奋力捶打着地面。
唐雨遥的斗笠因为跌那一跤掉落在一步之外,时逢笑就停在她的身侧,缓慢蹲下身,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握住了唐雨遥的肩膀。
她的侧颜落入时逢笑的眼中,那张惨白的脸此刻布满泪痕,五官因悲愤而显得扭曲,眉头紧蹙在一起,她的口中发出阵阵暗哑的嘶吼,痛苦不堪。
时逢笑看得难受,由着她哭,轻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评论吖!我会认真看的!爱你们。
☆、强撑
午后的日头有些毒,紫外线热辣辣的灼烧人裸露在外的肌肤,唐雨遥趴在地上情绪格外激动,却死咬下唇忍着眼泪横流也不发出半点抽泣之声,以至于她背后的衣服全被汗湿了。
时逢笑看着她汗湿的背,整个人往后挪动着,让自己的影子为唐雨遥遮起一片阴霾来。
她一手握在唐雨遥的肩膀上,柔声哄人的时候,唐雨遥突然反手抓住她的腕子,强撑着爬了起来,随后在时逢笑惊诧的眼神注视下,以另一只手横抹尽了脸上的泪。
唐雨遥声音有气无力道:“回去罢。”
说完之后,唐雨遥便转过身往八喜停下马车的地方走了。
时逢笑错愕的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半响没回过神。
她竟然这样就消停了么?
这得下多大的狠心啊?换作自己的话,可怕是要哭上个三天三夜了。
只是时逢笑忘了,也不能切身体会。
唐雨遥刚经历过人生一出斗转颠覆的大戏,父母先后被奸人所害,亲哥被囚东宫生死不明,而自己也是死里逃生,在强大的愤怒之下,唐雨遥的内心早已被仇恨填满,容不得自己花时间在这里悲恸不已。
马车一路往齐天寨去,路上唐雨遥双眼泛着红血丝,整个人蜷缩在一旁默不作声,显然不管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已经严重透支,时逢笑想开口劝她闭眼休息,却见唐雨遥一双割了无数小裂痕的双手紧紧拽着宝蓝衣袍的下襟,兀自出神沉思。
劝解的话堵在嘴边,她撕下绯红衣衫裙摆的一角,默默拿过唐雨遥的手,将那还泛着血花的手掌心缠了起来。
回到齐天寨时,门口堵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
时逢笑率先下车,被眼前的场景所惊住了。
上次时家众人等在门口,还是她随时武下山打劫那次,也是劫了唐雨遥回来的那天。
时正岚和戚满意脸色凝重,哥哥辈的除了行动不便的时慢,其他三个都到齐了,站在时正岚夫妇身侧,百无聊赖地等她归来。
时逢笑心头一顿,自己这般不顾性命安危,私自带着唐雨遥和八喜离寨,让他们一顿担心,的确是愧对原主的身份和她穿越而来这些日子时家众人的爱护,看这一家子个个脸色不好望着她,她寻思着,看来是少不了戚满意一顿臭骂,时正岚一通责罚了。
想到此处,时逢笑大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了戚满意脚边。
闭眼朗声道:“阿娘,我错了。”
话毕她感觉到时正岚的掌风落了下来,飒飒风声已到耳边,催得她额前刘海迎风飞开,时逢笑闭紧了眼皱起眉,等着挨这一掌。
下一刻,时正岚的大手便如期而至。
可预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时正岚的手落在了她的肩头,稍稍用力,便将她带离了地面,然后中气十足道:
“死丫头,要出门也得跟家里说一声啊,走那么急。”
“诶?”
时逢笑匆忙睁开眼,只见时家众人盯着她已经展露了笑颜。
戚满意错身而过,颇含宠溺地白了她一眼,然后径直往身后的马车去了,她步履匆匆,几步就走到了刚下车的八喜的唐雨遥身边。
时逢笑一回头,便见戚满意挽起了唐雨遥的胳膊,十分关切地道:“这马车坐着累不累啊?饿了吧?先回寨子里啊!”
众人的态度变故得太快,以至于时逢笑唇角抽了抽,一头雾水地看向时正岚:“阿爹,你们……不生气吗?我以为你们担心我安全,怪我私自下山……”
“小五你在说笑吗?就你这没心没肺的,哪里轮得到我们担心啊?”时快接话道。
时文跟着凑过来一把按在时逢笑肩头:“对啊,小五你这拳脚功夫,寨里谁是你对手,何况还有八喜跟着,我们担心个啥?”
时武也赶着插话:“大哥现在是打不过你了,不过你四哥应该能险胜!”
时快正要洋洋得意,时正岚却及时揭了他的底:“老四能打过小五?我看他就逃命还行!”
“哈???”时逢笑一脸懵比。
感情闹了这么好几个月,自己竟然是整个齐天寨武力值最高的?
时逢笑惶然不知所措,尴尬傻笑了两声,也是,虽然穿越过来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力气很大,可时家众人一贯把她保护得很好,她几乎从来没动过手,所以一直忽略了原主自小在土匪窝里长大,练就了一身武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