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瑟转过身,没去看这一幕。
昔日牛家村中那一日,与今日如出一辙。
只是命悬一线的人,由时逢笑变为了唐雨遥。
在郭瑟拿到回心丹和郭太医的亲笔书信时,她曾恍惚了一瞬。
从一开始,时逢笑就没有想过要夺唐雨遥的性命。
她能放下世代仇恨,已然是爱唐雨遥至深。
“郭先生?再帮她看看?”时逢笑起身,转头向郭瑟求助。
郭瑟回过神来,唇边泛起淡淡笑容。
“你也太心急了,阿遥没有性命之忧,回心丹也要过些时辰才会起效,忙了一天,你先歇一歇?”
她话及此处,帮时逢笑赶马车回来的人立在门边良久,终于忍不住,急道:“笑笑,此地不宜久留。”
时逢笑点头称“是”,抱起尚在昏睡中的唐雨遥就往外走。
郭瑟跟着她们出了院子,容韶拿了矮凳让时逢笑登上马车,便扭头对郭瑟道:“郭先生,您可以回府了。”
话音刚落,人便跳上马车,拉了缰绳调头。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郭瑟盯着马车,站在雪中送别她们。
功成身退,不过如此。
“驾——”
马车渐渐远去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郭瑟没撑伞,解下腰际悬挂的那枚玉佩,抚摸良久。
从郭府送来回心丹,她便已经知道当初时逢笑困她于身侧,道的那句“对不起”究竟指的是什么,时逢笑利用了她,而且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雪里又有人从远处骑马行进,纪枢在郭瑟身后勒马,将笠儿从马背上抱下来之后,才走过去拉她的胳膊。
“别在雪里站着了,当心受了风寒。”
雪下个不停,不久前地上留下的马车车轮印记已重新被白色掩盖,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郭瑟将手中玉佩揣入怀中,仔细收好,才回身摸了摸笠儿的头。
“下次见到时姑娘,一定要给她喂世上最苦的药。”
她巧笑倩兮,明眸善睐。
一通话软语温香,却让站在一旁的七尺男儿不禁后怕打了个抖。
时逢笑这个大坏人,连自己都骗,郭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可能除了唐雨遥,她是谁也不敢信的,因为此番大事,无一细微之处不关乎唐雨遥的性命,不管是哪里走漏风声,唐雨遥都性命堪忧。
时逢笑要骗过所有人,这个所有人里,连八喜都囊括在内,何况是她呢?
郭瑟这样一想,到也将时逢笑所作所为看得更明白。
她表面说是要报齐天寨之仇,可她精心设下计谋一锅端了太尉府,明明是让唐雨遥兵不血刃入锦城,她怜惜唐雨遥,亦怜惜天下百姓的命。
这才是郭瑟爱慕之人应有的作风,只是有些可惜,她与时逢笑有缘无分。
唐雨遥最后报得大仇,时慢如愿登上帝位,时逢笑带唐雨遥离去,郭瑟也回平安归家。
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罢?这之后,每每笠儿问起她的恩公姐姐,郭瑟便会如此作想。
二十一日后,大雪已停。
郭瑟倚在竹椅上认真钻研医案,读到古籍残卷上有关心脉记载,奋笔急书。
兰窗外突然投进了一枚碎石子,将纸糊的窗户砸出一个洞。
郭瑟抬头去看,有人已经跳墙而入,落地之时没站稳,脚下打滑摔进了雪里,随后满脸菜色爬起来,慌乱地整理染上雪花的衣摆,抱剑快步来到窗前。
她忍下笑,柔声道:“正巧,去芙蓉城帮我送信。”
来人靠在窗前,凑近她些,略有不满道:“我才刚来,你就急着赶我走!什么时候我才不用干这跑腿的活儿啊?”
郭瑟瞥了他一眼,又从桌案上拿了一物递过去。
“谢礼。”
纪枢小心接过那双刚缝好的崭新防寒手套,喜不自胜:“行了行了,都依你的,我现在就去送信!”
飞渺山下,芙蓉城。
难得雪后初晴,城中灯火阑珊。
大年除夕夜,街上行人不多,家家户户贴了新春对联挂上红灯笼,有些人家门口,妇人带着三两小儿,提着风灯在雪地里嬉戏打闹,端的是一脉祥和之景。
黑衣姑娘换了红色绣青花的马面下裙,穿着心爱之人为她缝的红色绣花鞋,手里提一盏花灯,拉着蓝衣姑娘漫步到了一座禅寺前。
“关门了,明日晨起再来罢。”
蓝衣姑娘看着紧闭的大门道。
黑衣姑娘眼珠一转,将手中花灯递予她,自己小跑上了台阶,抬手去叩门。
“咄咄——咄咄——”
她叩了片刻,竟然真的将门叩开了,一个小和尚揉着光溜溜的脑袋,从里面探头张望她二人,随后手并在胸前朝她佛了一礼。
稚气童声道:“二位施主,天太冷了主持已经歇下,请明日再来敬香。”
黑衣姑娘朝小和尚露出大大笑容,蹲下身从怀里摸了快焐热的酥糖给他。
“小师傅,我们就进去拜一拜,不会耽误太久,还请你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小和尚得了她的糖,扭头往寺里瞧了瞧,实在不好推辞,只能将门缝开得大些,朝她二人招手:“那你们快着些!”
两位姑娘进了禅寺后,小和尚领着她们穿过中庭,到了供奉香火的殿中,他去取香,黑衣姑娘则牵起蓝衣姑娘的手,指了指眼前的蒲团。
“听说元空大师曾在这留云禅寺做过一段时日的主持,这里的香火旺,心诚则灵,我早便想带你来拜一拜的。我们……我们还差一拜。”
黑衣姑娘话末,脸颊在摇曳长明灯映照中泛出两团红晕。
蓝衣姑娘莞尔一笑,放下手中的花灯,依着她点头。
她们在宝相庄严下虔诚叩拜,蓝衣姑娘合拢双手,起身看面带慈容的大佛,轻声慎重道:“佛祖在上……”
身侧之人闻言转过头来,凝神望向她。
灯火阑珊处,她的心上人开口许诺。
“苍天厚土请鉴,我风雨满怀,一无所有,唯剩真心,愿交予身旁之人。从此山河拱手,爱意众昭,生死不惧,仅此祈上。”
她的心随这一字一句融化软作一池春水,眸中万紫千红开遍,只剩她一人深嵌骨髓与魂魄,那是她的一切。
世间风景万千,也不及她此刻柔情。
次日,天光乍暖。
时逢笑贪睡,临近午时才起身,睡在床里侧的唐雨遥早就醒了,正单手托腮,细细看她伸懒腰,她伸完懒腰也不急着起床洗漱,而是转过身又将人揽入怀抱,埋头唐雨遥颈窝处,贪婪地蹭了蹭。
“醒了就起。”唐雨遥似笑非笑地推了推她肩膀。
她不依不饶,又用额头往人身上拱了拱,唐雨遥拿她毫无办法,只能由了她去。
二人正在暖意十足的被窝中腻歪,忽听窗外有女子咳嗽不停。
时逢笑蹙眉,立即翻身穿鞋要往外去,唐雨遥爬起来拉住她的胳膊,急忙从旁取下御寒外衣给她披好:“慢着些。”
她们一起出了房门,就瞧见容韶扶着院中大树猛烈咳嗽憋红了一张脸,颊边染着凌乱脏污,而不远处,雪地里扫开一片露出石子地面,她支的铁锅里咕噜咕噜熬着粥,火灭了,浓浓黑烟腾空而起。
时逢笑顿时捧腹笑起来:“容韶,你作甚不在伙房熬粥?哈哈哈!”
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容韶好不容易缓过来些,闻言朝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扔了手中烧剩一半的柴火,道:“粥好了,你去盛。”
唐雨遥从后面拽时逢笑的胳膊:“我去盛罢,你将衣物穿好,梳洗后就能吃了。”
时逢笑抬手捏她的脸:“哪能让媳妇儿动手。”
容韶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喂!你们是看不见我吗?”
时逢笑和唐雨遥昨日溜出去城中玩,子时才归,容韶气不打一处来,直道:“昨日让你修缮伙房,那里漏水根本生不了火,你都当耳边风,今日且看着吧,午饭也别用了!”
话罢她绕过二人,径直去提了热水倒入铁盆,让时逢笑和唐雨遥过去洗漱。
时逢笑走在前面,唐雨遥跟在后面,二人听了她训话,都不敢出声。
这些日子天冷,唐雨遥身上的伤好得慢,时逢笑要随时陪在她身侧,起锅烧饭这些闲杂事便都落到了容韶手里,得了人家照顾一场,两个人都对她心怀感激,于是时逢笑洗完脸,就主动去盛好了三碗清粥,拉还在生闷气的容韶去过早。
“好啦,我今天不出门,过完早就去修缮,你别气坏了!”
容韶坐下喝粥,瞧她一眼,又瞧唐雨遥一眼,最后又将目光朝她投去,憋了半天,最后才叹息一声,十分无奈道:“她身上伤还没大好,你夜里少折腾些。”
“咳咳咳——”
时逢笑差点被粥呛死,万没想到容韶憋出来的是这么一句话。
唐雨遥闻言也是跟着停下了喝粥的动作,一张脸红了个透。
“你可在听??”容韶瞪她。
时逢笑垂头,尴尬道:“听到了我听到了!我会注意!”
知己相伴,爱人在侧。
时逢笑喝完粥,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十分惬意地闭眼沐浴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