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让谨倾身扶起她:“那些都是我该做的事情,不必萦怀于心……我倒还记得你当时样子,只不过你那时年少,又满脸血污惊恐,如今你成年,倒是一时没认出来。”
“谢鸾在那之后,一直想成为仙尊这样的人,故而去修习魂法,不求飞升,但求能救人。”谢鸾拭去泪水,“不想当真能帮到恩人。”
廉故在一旁叹道:“世事如此,仙尊良善,自该有好报。”说罢他忽然从乾坤囊中掏出一堆药材,“廉故不懂魂法,这些也只是药材,但是都是些难得的好东西,我一定要跟来,便是想讲这些药材赠与仙尊,还请仙尊莫要推辞,救人要紧。”
凌让谨心思急转,笑道:“药材眠月谷倒是不缺,多谢廉公子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就这样收了这些奇珍异宝,凌某心中过意不去,还请廉公子收起。好意凌某心领。”
廉故笑道:“我知道眠月谷不缺这些,但是多少算我的一点心意。要是仙尊觉得过意不去,不如这样,我包了下一座画舫,三日后将泛舟湖上。这中间几日,我已经广发拜帖,邀请道修中的文人雅士,效仿故人或聚坐清谈,或吟诗作画,或抚琴饮酒。绝无俗人。我早听闻仙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饱读诗书,诗词曲赋无一不通。若是仙尊能我一个面子,屈尊来坐坐,就算是不枉费我的心意了。“
凌让谨沉默着想:原来在这等我呢。
他刚要继续推辞,便听廉故叹道:“我也知道那些人虽说是雅客,但是也配不上仙尊。我听闻世间如仙尊般文武双全,举世难寻的人物还有一位,便是孤山尊主步繁霜。步繁霜对于风雅之事也是信手拈来,之前偶闻他随口吟的诗,廉故当真惊为天人。只可惜他行踪不定,人又乖觉诡僻,我是没能耐在这止战的三界集市中请他来和仙尊一会,想必是一段佳话,仙尊也能愿意赏脸坐一坐。罢了,我是没那个福气,所以只希望仙尊能答应我,仙魔双星至少来一位,不然廉故未免太可怜了。”
凌让谨:“……”
拿着步繁霜做筏子,话里话外其实还是要凌让谨去,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又有种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他的预感就成了真,步繁霜在他身后悠悠笑了一声:“盟主,你就收下这些药材吧,到时候也去廉公子画舫上坐坐,说不定有什么奇遇呢 。”
用脚想那所谓的奇遇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而步繁霜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起身离开,掀开帘子前对着凌让谨一笑,阳光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间,他神色晦暗难明:“我去找琼野。盟主还是快带谢护法给你的朋友医病。”
他紧接着对廉故笑了笑:“廉公子,别人我不知道,有一个人你一定要去请。”
廉故笑道:“谁?秋公子有推荐?”
步繁霜看着凌让谨那哭笑不得的眼神,温柔笑道:“宿星门少主,宿长影是个有趣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孤山上下:刚赶走个宿长影,又来了个廉阿故,尊主的情敌怎么就这么多?
谢鸾姑娘不是情敌——就是个温柔善良漂亮的魂魄专修的医生大姐姐
第64章 礼物 我想要皎皎银月,望舒清辉
步繁霜说完倒霉蛋的名字就晃悠走了, 留着凌让谨面无表情地领着谢鸾来到了仙盟后山。
廉故没有跟来,对比之下,他倒是比宿长影识时务得多。
裁冰正坐在床上发呆, 他透过重重家具摆设, 眼神一直落在窗外的蓝天上。凌让谨推开竹门后, 他似乎被惊动, 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像是刚回过神。
“仙尊。”裁冰虚弱地笑笑, “这位就是你所说的神医么?”
“神医不敢当。”谢鸾温柔一笑,“我是魂修,也学习过医术。公子不必忧心,我一定尽我所能。”
裁冰轻轻笑道:“好啊, 那多谢姑娘。”
这话听上去并没有很强烈的求生欲望。
谢鸾一怔,看向凌让谨, 凌让谨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谢鸾会意, 垂眸从乾坤囊中拿出自己的医箱, 只在她低头的一瞬间, 凌让谨窥到了她眼中的悲天悯人。
然而当她再抬起头, 眼神中又是充满了平静的温柔, 仿佛从未有过情绪。
面对病人, 无论内心多么悲悯, 都不能流露出来。因为病人未必想看到那种神色。凌让谨笑笑, 帮着上前扶好裁冰,忽然觉得裁冰或许有救。
谢鸾柔声道:“我需要看下你的魂魄。我会分出一缕元神进入裁冰公子的识海中。”
裁冰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谢鸾便在他对面打坐,凝神静气,凌让谨在一边护着他们二人。只见谢鸾闭上眼睛的刹那, 关门闭床的小屋内忽然平地拂过一阵清风,感觉有些凉,但不阴冷,随后裁冰的身上闪现出一抹淡紫色的微光,光芒稍纵即逝。随后再无任何意向。
大约一炷香后,紫色微光再现,只不过这次是回到了谢鸾身上。谢鸾睁开眼睛,神色有些凝重:“能救,但是……”
她下意识看向凌让谨,凌让谨点了点头,动作轻柔地扶裁冰躺下:“谢姑娘但说无妨。”
“若非我凝落宫心法特殊,裁冰公子的伤就算是仙佛也能救。”谢鸾微微低下头,在医箱中寻找着什么,“只是裁冰公子必须舍弃妖身、内丹和数百年的修为,重新休息一种魂修功法,期间我会在一旁用药物辅助。但是这种魂修功法,和我们寻常修炼的不同。”
谢鸾终于找到自己要找的丹药,倒出一粒递给神色淡淡的裁冰:“那就是修炼成功后,会前尘尽忘,你会忘记所有爱恨和故人。这便是逆天改命的代价,其实不得不说,这种代价已经算得上最轻的了。但我观裁冰公子是至情至性,可为爱恨生死者,不知公子可愿意接受这个后果?”
“我能活下去,但是会失忆?”裁冰慢慢抬起眼睛,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自己的衣角,“那还有恢复记忆的可能吗?”
“没有。回忆一旦失去,便不会再回来。”谢鸾轻声道,“你的亲人朋友可以告诉你你的过去,但是那对你而言始终如镜花水月。你或许会接受他们的说法,重新认识他们,继而和没失忆之前一样,与他们生活在一起。也有可能并不相信那些说辞,选择孤身一人远去。这一切都看你自己选择。”
裁冰出神片刻,忽然就笑了:“不必了。这天下之大,如果我都忘了我是谁,那百年后还有谁会记得我?”
凌让谨忽然道:“萧拟不会忘。”
裁冰苦笑道:“他才是最该忘记那个。”
“裁冰,你答应过我。如果有办法就会努力活下去。”凌让谨按住他的肩,“你以为自己一死了之,萧拟就会放下一切,安心生活了么?他那么崇敬兄长,误认为是你杀了萧揽荒,可即便如此,他也连杀你都舍不得。别替他做决断。他原本应该来三界集市的,但是你离开后,他就到处找你。你们之间无论有多少恩怨,多少误会,都该当面说清。”
裁冰慢慢道:“见面之后,又要陷入之前他舍不得杀我,我舍不得离开的怪圈。况且让他知道了真相,他会如何自处?一向厌恶的——”
他忽然停住,谢鸾立刻笑道:“你们有事商量,我先出去走走,我倒是第一次来仙盟。”
凌让谨心怀歉意,但也无可奈何,便问她:“谢姑娘喜欢灵兽么?顺着这条路往南走,可以看见我养的灵兽们,你拿着这块玉牌,他们便会来你身边。”
谢鸾欣然道:“我很是喜欢小动物,那就多谢仙尊,我去偷会闲。”
待她出门后,裁冰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且先不提没有证据,他未必回信,就算他信了你我,若是他知道,他仰慕的亲人其实是一切悲剧的根源,他追查的杀手就是他大哥本人,曾经要对他下杀手的残荒宗宗主就是萧揽荒,他该如何?得知误会了我那么久,我又因萧揽荒即将殒命,他又该如何?去找萧揽荒拼命?自责到发疯?我不能把他往火坑里推。仙尊,若是你,你当如何?”
凌让谨不言,他和裁冰对坐,香炉中的烟雾袅袅,模糊了他的表情。
他该如何?
他心里模糊有个想法,他模糊猜到步繁霜的心意,但是却不敢直面。不是他胆怯,而是因为他怕自己未来要做的事情会让自己身死魂消,那时步繁霜要怎么办呢?
他和裁冰其实面对的是同一个问题。
凌让谨心底闪过无数念想,最后他抓住了颜色最深,最见不得人的那一个:“如果我是你,回去告诉他一切,若是你们二人决定共同面对,那自然好说,失忆也可以重新认识。若是说开了之后你还是不想活了,那就当他的面自裁,这才叫断了他的念想。他也不必再做摇摆,长痛不如短痛。这样他还能记得你一辈子。“
裁冰一时哑口无言,半响缓缓道:“仙尊这话……若不是你亲自坐在我面前,我还以为是尊主来了。”
凌让谨轻笑一声,他手里拿着的是步繁霜的扇子,仙尊的手指在扇骨上反复摩挲,像是昔日与心上人十指相扣时一样动作:“无论我能否与心上人厮守,至我濒死之际,我一定会让我的心上人记住我。这是我的私心。自私也好,狠毒也罢。我活着已经退让许多,凭什么马上要魂归黄泉时还要顾忌那么多?他既然是我的人,我就会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