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绥不动声色的将自己随意垂着的手微微张开了点。
随后他冷硬着脸踏了进去:“赤鬼呢?”
“……他们身上又没有提线,我怎么可能联系的上?”周鹤无奈:“傀的本质其实就是创造生灵,即便他的思绪是死板的,是我给予他的,但他也是脱离了我的完全掌控,可以拥有自己的意识与行动的。”
周鹤顿了顿,耐心的跟他讲课:“这就好似你先前做出来的那只拥有了一点灵智的小鸟一般,不过人形的傀更为复杂,你若是想学,我之后可以慢慢教你。”
宁绥没答话,他对这些的确有兴趣,当年在无归山时,周鹤便引着他,帮他一起完成了他的第一只傀,也就是那只小鸟。
不过事后周鹤便叫他先不要学傀,说是因为他的修行还不足,很容易被反噬。
事实上偃师本就衍生自邪术,偃师的起源本身也是带着血泪的。
这也就是为何偃师这条路走的人比较少,当年邬篦将其完善添加进玄师里头时,还被好些人抵制谩骂了。
毕竟最先创造木偶的那个男人创造出来的第一个木偶就是傀,而那只傀同他死去的妻子一模一样,他被自己的感情魇住,整个人都魔怔了。
周鹤见他不吭声,也不急,只继续道:“不过我还是不建议你学人形傀。”
宁绥抬眸看他,刚想问为什么,一只脚就直接踏入镇中。
随后宁绥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身上挂着的人消失了,而他身体里好像又多了点什么,更令他皱眉的是他觉着自己的精神海里好像留下了印记,像是被什么人打上了烙印一般。
等他再度睁眼,出现在他面前的便是蒲团、香火和贡品。
而他自己本人——
他跪坐在神像该跪坐的位置。
宁绥还是头一次碰见这事,顿时眉头拧不起来了。
他瞧着空荡荡的神殿,还没确定这是不是魅,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另外一位同他同坐神像位的人。
陈寡。
陈寡也睁开了眼,但人跟没醒没差。
因为他人整个都是傻着跪坐在动物的皮毛里头。
宁绥试着动了动手,可以动。
只是他的指骨碰撞的声音不太对。
像是木头。
他身上的法衣没变,右手的提线也在,可他的身体变成了由木头做成的木偶。
更准确的来说是傀。
只是不知道他是那个倒霉的赤,还是那个更倒霉的鬼。
但他很快便能知晓了。
因为有人走了进来。
瞧他们的穿着打扮,应当是镇民,在瞧见宁绥抬着手垂眸一语不发时,为首的老人颤巍巍的问了句:“鬼大人,可是关节又涩了?若是如此,老翁便再去替您取些猪油来,只是望您能省着些用。”
宁绥:“……”
他头一次想让周鹤把他取过的所有名字给改了。
许是因为这一声“鬼大人”,宁绥的脸绷的越发的冷硬。
他冷着脸放下自己的手,直径起身从神台上下来,陈寡也终于反应过来:“哥!等等我!”
他忙手脚并用的下台跟上宁绥,却不想后头还跟着几个镇民。
那老人又道:“两位大人可是怎的了?”
他紧张的瞧着他们:“可是老翁做错了什么?若是有错处,大人只管训斥责罚老翁便是……”
宁绥终于看了他一眼。
他看着和这老人一样,小心的瞧着他的几个镇民,语气冷淡:“无事。”
他说:“我找人。”
语毕,便直接越过他们离开了神殿。
这神殿搭的其实有些简陋,但看得出来这些镇民的用心,再加上现如今这个时间点怕是在千年前,所以能有一张皮革给两只傀跪着,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
陈寡跟上宁绥:“哥,你这是去哪?”
不同于陈寡能够感应到烙印却没法运用,宁绥可以凭借那烙印感知到周鹤的位置,故而他想也没有想就回了句:“找周鹤。”
陈寡顿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宁绥喊的是什么。
好像……他宁哥的确没有喊过一句师父。
他想问,又不敢问,故而只能默默的跟在了宁绥身后。
宁绥一路快行,无视了一路的问好声,直往后头走。
待得他们行至后山时,陈寡瞧见眼前的一幕,瞬间缩起自己的脑袋,而他也果不其然的感觉到了宁绥身上的冷意。
只见周鹤站在不远处,掌心抵着一人的额头,明显是推拒那人的姿态。
那人瞧着不大,像是个少年,生的白净漂亮,一双桃花眼泪汪汪的,正扑腾着像是想要往周鹤身上扑。
他甚至嘴里还糯糯的喊着:“呜呜道长哥……”
宁绥的提线在他喊出那个称呼的一瞬间直径破空飞来,甚至都不等那少年把剩下那个字给说完。
那纤细锋利的提线带着劲风和杀意,还有主人的寒冷一道降临,直接从周鹤的掌心飞过,若不是少年反应快,提线怕是要直接穿透他的脑袋。
他瞧不清周鹤的神色,并不晓得周鹤是带着笑去看那个孺软的少年,还是无奈亦或者是宠溺。
左右他没见过周鹤的冷脸,即便是在无归山他惹着周鹤,周鹤也最多就只是不说话。
但无论是他见过的什么样的周鹤,宁绥都无法容忍。
周鹤没动,任由宁绥的提线擦破了他的掌心,渗出了点殷红。
也就擦破了皮,血渗出来的那一瞬便又凝结了。
宁绥一跃而上,右手所有的提线一道飞出,直直的冲着那少年而去。
只见那少年往后一仰一跃,身姿矫健的避开了,但衣袍还是不免被划破。
他堪堪躲过第一波提线,一抬头就看见第二波,只能一边怒骂着一边躲开:“你谁啊?!有病吗?!”
他咬牙:“你身上有道长的气息???道长!?”
宁绥没细想,只以为是因为在魅里面他的身份成为了“鬼”,所以才会有周鹤的气息,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今日要么他诛杀了这只妖物,要么……
没有要么。
只有这一个选项。
宁绥冷冷的甩了一下左手,左手手腕的提线便一道飞出。
没有木偶的偃师,其实实力基本发挥不出来,饶是宁绥这种善用提线的偃师,也最多只能发挥十之一二。
不过没有关系。
宁绥的线直接缠上了陈寡的关节,正在宁绥的暴风骤雨冰天雪地中寻求一个夹缝生存的陈寡:“???”
他不傻,他猜到了。
正因为猜到了他才会如此惊恐——
“哥!!!我不是战斗型木偶啊!”陈寡欲哭无泪的看着宁绥一手甩线冲着少年飞去,另一手甩线冲着他而来:“您带上我就是拖油瓶啊!哥——!”
他人已经被缠上带着往前飞了。
在这个魅中作为同是傀身份的陈寡,宁绥当然可以操纵他。
不过那得周鹤这个主人并不在意。
周鹤低头瞧着自己掌心的伤口,又看着宁绥手里还带着他的血的提线,并没有什么愉悦和欣喜。
宁绥浑身的杀意与冰霜,只叫周鹤担心小朋友会气坏了身子。
但这事吧,他又没法阻止宁绥。
阻止了小朋友可能会气到连他一起杀。
于是周鹤放开了手脚任由宁绥操纵陈寡,还不忘慢悠悠的补了句:“明烛,若你伤了他……”
他站在宁绥身后偏头冲少年微微一笑。
那一笑就让明烛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直接将变回原身大战一场的念头摁死在了胎腹中。
“陈寡。”
宁绥的声线冷硬,比他毫无感情的眼眸还要冰人,他说:“想知道吗?”
陈寡在惊吓中愣住:“……啊?”
宁绥将他往前一甩,但因陈寡的体重摆在了那里,宁绥的手腕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疼痛,就连他的指腹都被提线给勒住,可他眼皮子都没有掀一下:“你体内的东西。”
陈寡吞咽了一下口水,看着朝他而来的明烛,看着明烛变得细长、黝黑的指甲,看着明烛露出的獠牙还有他手上运转的灵力,坚定道:“想!”
宁绥点了下头,手指一放,陈寡整个人就直接冲着明烛而去。
就在陈寡以为自己要被明烛直接穿透胸膛命丧于此,也在明烛觉得既然动不了那个冷面偃师便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人时——
陈寡身上忽地金光大放。
那道光,刺眼的可怕。
几乎要将整片天空照亮。
宁绥在这片璀璨夺目的金光中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随后他们便听见了响彻天地的龙鸣。
那震耳欲聋的龙鸣声冲着明烛而去,直接叫明烛发出了剧烈的痛苦的嘶吼声,随后明烛的手从陈寡的胸膛上落下,整个人都跪在了陈寡面前,抱着头低吼。
他的耳朵、尾巴全部都藏不住直接露出来,他的口鼻渗出了鲜血,原本白嫩的脸因为剧烈的疼痛扭曲着,看着就狼狈不堪。
直到龙吟停止。
宁绥平静的瞧着陈寡后颈一闪而过的黑鳞,毫不犹豫的再一次甩出了自己剩余的提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