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个字眼戳到了他的心窝,彦周突然脸色骤变,他的眼睛里搅进了血气,赤|裸|裸地说道:“我没有错!”
不认错,也绝不会认错!
他脸色变得极差,不想再辩下去,道:“如果你因人情不好意思赶我走,那我现在已有这个觉悟自己走,麻烦将你的大音召回去,我会离开。”
薛焕顿了一会,扬起眼眸,里面翻腾不知深浅的湖水,对彦周说道:“彦周,凡人之贱与否,于你我都一样。”
他右手手掌摊开,原本箍住彦周手腕的两个钢圈合到一起,变成大音回到了薛焕的手上。
束缚离去,彦周舒缓了一口气,然而,他这一口气可没那么容易舒到底——薛焕控着大音朝彦周打了过去……
彦周灵法刚回笼,还没溯回于掌心熟悉熟悉,空着一张白纸的身体硬生生扛下了大音的灵波。
剧痛从胸口炸开,流窜到四肢。彦周耳鸣的厉害,几乎听不见周围风声树叶声的嘈杂,他只觉得心口痛,眼前暗下来,自己置身于一片寒冰刺骨的海里。
恍惚,一个冰凉的声音撕开那片无声的黑暗传进来。
“彦周,今你之死,解天恨,慰凡生!”
心脏如万箭穿心般疼痛,血从嘴角滴落,彦周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致他于死地的薛焕,想开口说些什么,不是什么坏话,但竟也没这个机会说出口。
然而,当大音的灵气穿透彦周全身,聚集那最后的力量时,彦周身上被覆的灵力骤然缩了回去,全盘回弹打在薛焕身上。
薛焕来不及反应,也根本躲闪不了,敞着胸怀抗下大音的反噬,吐出一口鲜血。
彦周跌坐在地上,大音残留的余力绕在心间,缠着他疼的厉害。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手掌翻出灵光浮于心口那处疗伤,喉间的苦血被逼退之后,他才将目光转到对面昏迷不醒的薛焕身上。
被自己的武器伤到,说出去要笑掉别人大牙。彦周暗暗骂了他一句活该,环顾四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顿了顿,终究憋着被他激上心来的不快,挪了步子过去。
大音掉落在他脚边,薛焕嘴角还挂着血,一动不动,彦周扣住他的脉搏一探,呼吸失了频。
他以为这或许是薛焕一次不小心没掌控好力道,才让自己的配武回弹伤了自己,可如此微弱将死脉象是何意?
彦周再深入探了探,忽捕捉到一股不属于薛焕的灵息在他胸腔内流窜,当他屏息重探时,却发现那股灵息转瞬即逝,似乎不曾有过。
彦周放下脉搏,盯着薛焕翘上天的眉峰,即使俊秀沁心的脸也不能掩饰他的混账,彦周看了他好一会,朝他骂道:“狗日的薛焕,跟我说什么狗屁成见,这世上,对我成见最大的就是你!”
趁他昏迷,又骂又小摸小打一番,彦周还是将他抗起带离了这个南虞。
——
鸦谷,一川河流寒灯飘飘荡漾,此时是为白天,荒凉的一望无际的大地连着天边,太阳在外界将光辉洒向万物,一旦到了此地,太阳就失去了颜色,枯黄无力。
这里原本是黑鸦的栖息地,自从被彦周灭了之后,他们憩巢的地方就被这个魔头独占了。
那河流绵延向至的山坡上,有一座高阁,每一层都挂着用黑鸦做成的灯,闪着幽紫色的光。
昔尔站在高阁内眺望,看见彦周的那一瞬,面露欣喜,然而又看清他背上多了一个人时,嘴角扬起的微笑降了下去。
彦周把人带回鸦谷治疗,原来他打算输自己的灵法给他,但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惶恐有朝一日,他从别处得知是自己救了他,厌恶他体内混合过一个妖邪的灵法,宁愿死而不愿苟活,他还不如先将人带回来。
彦周将人置于床榻,起身直接忽视了从他回来就一直跟着的昔尔,从挂于窗前的空佩环上取下一颗碎丹。
这颗碎丹,当年彦周捡到它的时候尽管只有一块,不过只要他是个有感的正常人,就知道这东西卓尔不凡。
彦周摸上这颗碎丹的时候,总感觉一股纯净之力从手心扩散到全身,那是一种让人宁静的感觉,也让人力量倍增。
“你要用它救人?”昔尔问道。
彦周没有回答。
昔尔:“碎丹只有一颗,是用来防备以后你受伤了,为你疗伤的。”
碎丹通俗来讲是个残破货,它脱离于整体,本身储存的能量便只能用一次,不能像一颗完整的灵丹妖丹那样只要控灵的还在,修养就可以复原。
这颗碎丹被捡回来也有近三百年的时间,从来没发挥过它应发挥的作用。
“我的事,你不用管。”彦周丢下这句话,略过他,揪灵将其放于薛焕的心口处,把碎丹的灵法传输到他的身上。
第三十七章
“他还在吗?”
“事已所成定局,当断则断!”
“你骗我!”
黑暗中,薛焕置身于一片混沌,他身处不明,目也不明,只听见周围有很激烈的争吵声,这些声音越来越大,在他脑子里闹腾的天翻地覆。
“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他生性孽障已露,灵源不净,早就该死于天罚,他宿命如此,不得苟活!”
“你把他还回来,他是我的,你凭什么!”
“……你们这群骗子。”
有一滴泪砸了进来,清脆的声音砸开了他心间的迷雾,也拨开了他眼前的迷障。
四周依然是漆黑,唯有中间那一方灵阵旋着亮光,薛焕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眼睛却脱离了身体似的,飘过灵阵,看见阵中蜷缩着一个人。
那个人趴伏在地面,一头黑发铺了满身。
看不清他的脸让薛焕有些着急,他想使力凑近一些,却仿佛锢于瓶中,再向前不能。
此时,他又闻一声。
“一往情深,未必得偿所愿。”
滴答。
又一滴眼泪落下,这回,薛焕如坠深渊,无底的黑洞将他拽回现实,他猛地弹起身,惊开一群围着他看的众人。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痛不痒。
“师父,你终于醒了。”四夏冲天长吼,惊喜万分;由于激动,嗓子带了点沙哑的沧桑。“你怎么就突然睡在庐屋门口,现在天这么热,还以为你就这样离我们而去了呢。”
薛焕刚醒来,神智没回笼,听她这般吊丧似的问候,忙道:“瞎担心什么呢,我好得很。”
他手在床榻上一按,按了一手红色的花瓣,“这是什么,哪来的?”
君安看热闹不嫌事大,说:“四夏唯恐您已仙去,在你床上撒点花表示哀悼。”
“胡说,我是为了让师父能快点醒,花有灵气,能护人灵魂的。”四夏反驳说。
“是吗,刚开始是谁要撒小白花,还是十二说不妥,你才——”
“我没有,我心系师父……”四夏冲过去要堵君安的嘴,那架势势要与君安拼个你死我活。
薛焕:“……”
看着眼前一团乌烟瘴气,薛焕抚了抚额,从榻上起身,没那精力去阻止那两小混账,丢下一句话,道:“看着你们我才要折寿,迟早英年早逝。”
“哎,你去哪?”温商问道。
“出去透透气,打完架记得多练剑法。”薛焕两袖一甩,削掉了多余的尾巴,独身一人逃开了。
——
薛焕在三问后山的观星台上落定,找了个合适的姿势坐了下来,现在还没到晚上,观星台上仰头能看见的只有湛蓝的天和绵白的云。
风吹来几缕清明,他才有心想着醒来前混沌之中听见的几句声音。
混沌里的声音混杂,要么过于激烈,语调是嘶吼出来的;要么异常平静,冷冷淡淡听不出起伏。唯有那一句听着耳熟——
“你把他还回来,他是我的。”薛焕在心里默念着这一句,不是因为这话喊得撼天动地,而是喊这话的声音是他自己的。
薛焕闭上眼睛,脑海里这一句话嘶吼的越来越冽,几乎能让他幻想出当时自己肯定是歇斯底里、痛彻心扉的。
然而困惑接踵而至,他为何要歇斯底里、痛彻心扉,这句话里的他是人是物,于自己来说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难不成我在天界的时候有个相好,我是为了他?”薛焕乐了,肤浅的想,那得是怎样的绝色美人才能让自己情绪失控成这样。
尽管这样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薛焕也并不是无厘头似无头苍蝇一样乱飞乱撞。
自己是被大音的灵法反噬才会昏迷,昏迷前,他想用大音杀了彦周,明明那时候天时地利人和,可偏偏向来听话的大音在聚集所有力量一击必成时,脱了轨。
薛焕手摸上胸口那块,没有丝毫疼痛,大音反噬残余的灵力也没有了,心脉安安静静的,好像从来没发生过这件事。
但他清楚的很,他不仅完好无损地回到了三问,还听见了一些对话,要知道之前他试了很多法子都不能让自己想起分毫,哪怕是几句话,所以绝不是偶然。
会和彦周有关系吗?
大音为何杀不了他?
……我最后看见的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