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唤出一排符咒,在自身周围形成一个保护圈,最外圈的符咒是火符,闹事的剪纸人一碰到就会被滋出的火星烧成了灰。不过火符的维持效用短,烧个两三次的纸人,就得重新捏个新的替班。
故此,温商编织的“脆弱”保护圈很快被攻击的千疮百孔,漏洞百出。
那边剪纸人密密麻麻,繁衍能力也是他符咒力所不能及的。温商一不留神,胳膊就被纸人划了一道细痕,伤口立刻渗出血来。
温商不得不聚集散乱的神识,手上掐符的速度也快了起来。他先是唤了一排符咒暂时抵挡了一下,而后轻功施展跳上瓦顶,双手聚起灵法,炸出红色的灵息。温商两指一拉,控出一条烈焰的锁链出来。
锁链名为束灵流影,是南虞洛水独创的灵符玄术,其威力可撼动高山澜水,使天地变色。然而高阶灵法对操作者的要求甚高,不仅要求修炼者自身灵法达到黑阶,在年纪方面也有所束缚——未满十七,束灵流影乃为禁术。
至于为何为禁术,温商分不开那脑子好好想想,眼下,他在乎的是能不能坚稳控制发挥出锁链的灵力,能不能保住他这条小命。
温商在心里祈祷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抬手一锁链挥了过去。
束灵流影幻影穿风,横扫一片,所及之处,火星点点,将那碍眼的剪纸人抽成了灰渣。
那两个道士为了闪避锁链,灵法剪出的纸人尚未成型,是个只有半边身子的半吊子。
温商糟心的心情这才好了些,收回灵法的同时,有种本人其实是个高手的骄傲。
兴许他收回的太早,也高兴的太早,那两个道士根本不是省油的灯,抓着空档聚着灵法朝温商袭去。
温商一声惊呼,方才控出束灵流影锁链的手也不灵了,聚了半天的灵才化出一根筷子长度还极不稳定的锁链,他一叹气,侧身狼狈逃过一个攻击,空中倒翻身落地时正巧撞进了另一个道士打出的攻击。
一口血猝不及防地顺着他的嘴边落下。
温商心口剧痛,然而,一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的他旋即应付无缝砸来的纸人灵法双重袭击。
他方才受了伤,闪身的动作慢了些,一招灵法怼过来他来不及跑,硬生生用胳膊肘挡下;就在此时,他脚踝被纸人缠住,整个人仰躺着被架在了半空,他两只手腕被剪纸人缠住,切断了他的控灵。
那俩道士,一个落地站着,一个浮在半空,一边掂玩着剪纸人,一边笑的狰狞;温商成了他们板上的鱼肉,两手拼力挣扎,手上的束缚反而越来越紧。
其中一个道士可能过去和仙门有什么仇恨,一张嘴出言不逊:“仙门里的人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受着百姓的敬仰,却连一个妖都抓不住,说是饭桶亦是侮辱了这个词。”
温商被纸人拉扯着四肢,受伤胸口的疼痛得不到缓解,又听他拐弯抹角的这么一骂,嘴上也硬不起来,心里不免又不甘心。
想他二十年纪,修为尚未封顶,杀妖成绩不显著,拜了个师父还没学到什么门道,稀里糊涂下了南虞,来了个不着调的历练,把自己拾掇打包送给妖人当下酒菜。
自己还没遇到心仪的姑娘,还没有尝到所谓爱情的滋味……剑术的那些个朋友不在身边,死在荒郊野岭的,算什么不积德的结果……
温商哀叹自己生命终结于此时,忽然感觉束缚双手的剪纸人被震开了,腰后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将他托起,盘托娇嫩之物似的轻柔地把他放下了地。
立于空中的剪纸人直愣愣地被一连串的灵力撕碎,直击幕后操控的道士。
来人一身黑衣,灵法裹身,如同卷带着一坨黑雾,他抄起院角堆着的不知猴年马月拾得的柴火往那两个道士身上一丢,几棍就将人浑身打的面目全非。
此人如此轻松就收拾了这两个作恶的道士,身形悠闲,搞得温商本来对自己只有一小点的怀疑变成了相当的不自信——他修为退步了真的不止一碗的水平,而是一大盆的容量。
那人在打完了那两个道士后,轻轻落在了戏台上的镜子面前,不知在看些什么。
温商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清他鬓边的碎发。这人面上罩着黑色面纱,将大半张脸捂得严严实实,似贼,但气质不像。
身形不错,温商打量着,黑色雕纹腰带束的他腰窄腿细,宽厚的肩膀,潇洒的披风,虽然勉强看出个人影,但要是正面能露的话,相貌应该不差。
温商灵符耍的还行,看相也可作一把好手,他笃定这人一定是个心存正义的江湖侠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那个,阁下……身形可真曼妙。”温商一句话十拐八弯,心里想的和说出口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想问人家姓甚名甚,来自哪门哪派,却又觉得老土,搭讪的一点水平也没有,可不问这些又不知道怎样开口才算好,话一出,舌头打了个卷,问了个更蠢的问题。
那人回头看他,不语。
这下,温商能看见他被遮了大半张脸上的两只眼睛,狭长,沁着水光,本该潋滟,但看着叫人提不起心神,更想要躲避的感觉。
打家劫舍?温商脑子一晃,改道,应该是生人勿近。
这世上无非有两种眼神,能看的和不能看的,而这人的眼神让人情不自禁有种既想要靠近又被冥冥之中一股力量强行推开之感,或者说,似好人更似坏人。
温商看着他往前走了一步,后悔自己向他打了声招呼,暗暗稍后退了一点,妄想开溜。
他这念头一冒,那男子开了口,他的音质如同铁器敲冰,每个音敲得温商眼冒金星。
“曼妙形容的是丫头,我是吗?”
第十九章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温商解释说,“我、我总不能问你叫什么吧。”
他这话溜出嘴,自己都愣了一下,不对啊,问名字不是初次见面交朋友的第一个问题么,我到底在说什么?他咂舌。
“为何不能?”黑衣人问。
“不,不是。”温商平时巧舌如簧,竟在此刻犯了难,“我是想说,贸然问阁下的姓名似乎不太妥当。”
黑衣人又问:“有何不妥?”
温商:“……”
一个看起来不好惹的陌生人,就算是放了个屁都碍他的事,温商怪自己多嘴,就该在他对战两个道士时撂脚丫子跑,不然也不会越解释越乱,越说越觉得自己不仅灵法退步了,连智商的高度也岌岌可危。
“我的意思是,多谢阁下救命之恩,敢问阁下怎么称呼?”温商好不容易找回了点清醒的逻辑,问道。
“江许其。”黑衣人惜字如金,不愿多说一句话。
温商咽了口唾沫,说:“好名字,告辞。”
他仓皇离开,没出大门半步又折了回来,迎着江许其寒冰似的眼神,挠了挠手,说:“我想起来,我师父还在求生门里,我得救他出来。”
温商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他解释这么多,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中间隔着空气就能目光交汇,他只要没瞎,就受不了江许其那样给人压迫的眼神。
温商心里打算想请他出手相助帮忙找回薛焕的,但见其不语,自报家门表示自己不是坏人。
“我是南虞的门徒,不是不正规的毛野小派,阁下能不能——”剩下的话被江许其打断,他向温商靠近了些,问:“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依然似冰,却不似刚开始的疏离,温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盯着江许其那双眼睛,有股温柔劲儿在里面。
“噢,我叫温商,温暖的温,商榷的商。”
江许其微微点头,对他说道:“这里危险,你早些离开。”说完,他蜻蜓点水垫了下石墩,飞身旋上屋顶,片刻不见了身影。
“哎~”温商想叫他,奈何人家轻功卓绝,早就飞远了。
“我一个人了吗?”温商几步跳上戏台,对着那面镜子打转。他揉了揉还有些余痛的胸口,自言自语说:“怎么救呢,把镜子打碎吗?”
——
北方上空的血红符咒以不可阻挡的形势一笔一划的撇着弯弯绕绕,其背后操纵者好似摆着闲心悠然地沾着血描画。
彦周抬起眼睛,他眼角处被描过的胭脂色还没擦掉,眼尾晕染着与他本人气质完全相反的柔情蜜意。他轻轻转过眼珠,嘴里吐着残忍的话:“看来,又有人死了吧。”
这血红符咒没头没尾的一出来,彦周据街巷那一遭基本确定了只要死人,天上必有血红符咒显形,尽管对为何如此还尚不明确,但蛛丝马迹背后拽出来的必定是大手笔。
薛焕耳朵半放空,眼睛不由自主地盯上他嘴唇上咬破的那道小伤。彦周的唇色有点淡红,平日绷紧了只瞧见冷气和一丝不苟,而沾了血的艳丽,让他整张脸更加妖冶。彦周的相貌不是美的惊心动魄,没有狰狞笑容的时候,带着股芳菲气息的柔和,叫人看得舒服。
回想先前那一瞬的唇间红,薛焕抽了筋似的感觉,假如彦周是个普通凡人,也不要求是个斩妖除魔的修道者,于小巷柳荫处一走一回眸,他可能真能心生好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