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佑想着敖宸的地方别人找不到,也进不去,被子确实可以当做处理干净了,他点点头。
吃过早饭,丽妃和几位美人一起同游御花园,要下午才回来。
杨佑便将和丽妃长谈的安排推到了晚上,趁着白日尚好,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杨佑随便说了一声便提着鸟笼出门,瑞芳尽心尽责地跟在他身后。
她看看杨佑走的方向,上前拦住他:“殿下,您这是要往钟灵殿去吗?”
杨佑放松地笑笑:“我去找六弟。”
瑞芳噘着嘴摇头,“上次您差点着了他的道,不要去那里再找晦气了。”
杨佑叹气:“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我和六弟自小一处长大,交情最深,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说着这话的杨佑心里也在怀疑,但他不得不去确认。
他必须知道真相。
瑞芳想了想,六皇子虽然没有杨佑好,在宫人口中也不算差,至少没有势利眼,不会仗势欺人。
她最后还是让步了。
杨佑手指逗了逗鸟,努力说服着自己,“我不相信他是坏人。”
我相信他一定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同钟灵殿来往的路上多了不少太监宫女。
杨佑仔细观察着,有不少面孔在皇帝跟前经常见到的,应该是宣政殿的人。
拿着东西过去,空着手回来。
他皱着眉头问瑞芳:“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一向是不怎么重视钟灵殿的。
瑞芳也是一头雾水,“会不会是封王的赏赐?”
这倒是有可能,他刚刚封了睿王。
封亲王有那么多赏赐吗?
杨佑蓦地加快了脚步,走到钟灵殿才发现人声鼎沸,殿中的美人都聚集在陈贵人屋檐下,叽叽喳喳地道贺。
他犹如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吊儿郎当地提着鸟,既没有准备贺礼,脸上也不见喜色。
饶是如此,碍着他皇子的身份,诸位美人还是向他行礼。
他笑着接受众人的问好,还有问好之下的窥探目光。
陈美人笑着迎他进去,他摇头,抬了抬手上的鸟笼,示意自己是来找杨休玩,“我来找六弟。”
陈美人的表情凝滞了一瞬,她笑着说:“殿下,休儿在里面,两兄弟好好说说话,以后休儿可就没那么多时间同您一起玩了。”
没时间和他玩?杨佑记住了这句话。
她话音一落,便有一个小宫女过来领着他往里面走。
瑞芳警惕地看着四周。
杨佑同样看着,陈美人身边的宫人基本都被换光了,全是新面孔。
杨休的房间还是当时出事那一间,甚至连屋内的布置都没有变化,只是将所有的痕迹都擦拭干净。
杨休坐在矮桌前,穿着一身黑衣沏茶,茶烟袅袅,他神色肃穆,如同出尘的谪仙。
他对杨佑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头也不抬地说:“有人跟我说你来了,我刚才还没信。我以为你真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杨佑把鸟笼交给湛芳,走进屋内,故意装傻问道。
“我为什么要和你不相往来,发生了什么事?”
宣政殿的人正在把各种奢华物件往杨休屋里堆。
杨休并不是受宠的皇子,相较于皇帝的赏赐,他屋里原本的摆设实在是太过寒酸。
杨休把一杯茶放在对面,示意杨佑坐下。
杨佑掀起衣摆坐下,杨休道:“听说礼部找你选封号和封地了。”
杨佑端起茶,轻轻饮了一口,没尝出来是什么滋味,“昨日来让宫里选,胶东王、广宁王、弘农王,看样子我要离开京城了。”
杨休眼皮一跳,没想到只有杨佑封的是郡王,他笑着举起茶,恭喜道:“你一直都想去外面生活,这样很好。我的王位已经定了,睿王,要留在京城。”
杨佑也祝贺道:“看来你很快就能参与政事了,这也是你一直想要的,可喜可贺。”
杨休喝完了手中的茶,“你知道父皇为何让我留在京城?”
杨佑摇头,他猜不出来。
“陛下让我执掌内卫。”
杨佑手里的茶猛地一抖,几滴水珠落在桌上,杨休笑着用一旁的白布擦去。
内卫是宪宗成立的官署,并不在朝廷的正式官职之内,直接听命于皇帝,负责查处违反律法的贪官污吏和被皇帝怀疑的大臣。内卫的机构十分隐蔽,可以说是皇帝手中最私密的力量,掌握着许多的秘密。
杨佑是皇子,对内卫也是只知其名不知其人,可见他们平时隐藏之深。
毫不夸张地说,内卫就是
杨休竟然当了内卫首领……
难怪他封了亲王。
杨佑蓦地想到了杨休在问策时说的话。
他说,大臣并不能时时刻刻保持忠心和贞洁,也会被权势蒙住了双眼做出危害君主的事情。君王应该有自己的耳朵和眼线,在朝廷之外,应该建立一支只属于君主的队伍,只听命于皇帝一人,不受他人管辖,替皇帝监察百官。
要限制大臣的权力,让皇权更为尊贵。
说不定皇帝早就做好了一切的打算,杨休当上睿王不过是顺理成章。
可是杨休为何会发生那种事情?
他想问,又问不出口,床笫之私并不是可以摆在台面上说的事情。
杨休倒是没什么遮掩,直接问了出来,“那天,你来过我房间,对吗?”
杨佑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茶杯。
杨休冷漠地笑笑,“你也被下了药?”
杨佑惊讶地看着他,“你……”
“我并不好奇你是怎么出去的,”杨休抬手遣退了宫人,只留下他们兄弟二人对坐,“事情已经发生,追究过程也就不再重要了。”
杨佑在他平静目光中越发感到自己的羞愧。
他确实走进了杨休的房间,确实无法自救,可是他也没有对杨休伸出援手。
“对不起,我没……”
我没什么?
没有救你?没有出面证明你的无辜?
还是没有及时来安慰你?
他已经选择了保全自己,正如杨休所说,再去追问过程已经不重要了。
事实早已注定。
杨休无声地看着杨佑,竟然给杨佑一种不切实的压迫之感,“没关系,我也是咎由自取,你没做错。”
他确实没有错,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杨佑执意地说着,“对不起。”
“有时间道歉,你还不如想想是谁做的手脚?”杨休端坐的身子突然朝着桌子歪倒下来,端正的姿态立刻被抛却。他歪斜着倚在桌上,手指游走在茶杯边缘,宽大飘逸的衣服从肩上滑落,露出他肩头的红痕和咬痕。
杨佑立刻移开了眼。
杨休轻笑着说,“俊阳君的事情,你说出去了?”
他的眼睛里是一片温柔的春水,话语却冰冷刺骨。
杨佑长呼一口气,伸手把杨休的衣服扶好,指尖有些颤抖,“什么事情?”
“别装了,”杨休退开,用力又把衣服扯下来,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
那是杨佑丢掉的八宝袋。
“怎么在你这里?”杨佑立刻想明白了,“你当真和俊阳君一起设计我?”
“当真?”杨休失望地笑着,“你一直都认为是我做的?”
杨佑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一时语结。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杨休以一种妖娆的姿态坐好,抚摸着肩上的痕迹,抬眼看向杨佑,“哪有设计别人的人把自己绕了进去?”
杨休若真是同谋,那他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可是杨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最后封了亲王,还接手了内卫。
说杨休不是同谋,他自己也不信。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听说陛下把茅成文赐给你做长史。”杨佑问。
“没什么,”杨休平静地说,“武宜之打了我一巴掌,又给了我一个甜枣。至于茅成文……只要陛下不管他,谁管他怎么想的?”
杨佑看着杨休:“你和俊阳君,你是不是有苦衷?”
杨休温柔地看了他一眼,手指在肩上按了一会才直起身来,将衣服穿好,换了一副表情和杨佑说话。
和以前的闲人六皇子一模一样,他笑起来温润儒雅,又带着少年的朝气,“以前有苦衷,后来想通了,也就没有苦衷了。”
“有什么苦衷呢?我只是想要更高的位置,不想成为夺嫡的棋子,仅此而已。”杨休半是嫉妒半是轻蔑地说道:“我有时候觉得你很傻,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能相信我?”
他补充道,“不,你一直很傻。”
“我不是相信你,”杨佑内心的痛苦无法言说,“我相信的是从前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杨休,他不是坏人。”
杨休闻言仰头大笑,“你有没有想过,从前的杨休不是真正的杨休,他只是一直在你面前伪装?”
杨佑的瞳孔剧烈震动着。
他突然不想再说下去,有什么东西躲藏在那一层薄薄的话语之后,他不愿揭开。
杨休紧紧地抓着杨佑的手,指甲嵌进他的肉中,杨佑抖了一下,没有将手移开,“谁都没有见过真正的我,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