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稍微对比一下,就知道现在是多么缺乏那些,挣扎也不是同一级别的挣扎。
比如他正盯着的这个病房。
一位五级刚做完换血,正在恢复。他的身体早承受不住芯片的刺激,已经有过两次器官移植——血库里新鲜收割的。现在,他全身的血液也来自另一个人,他从没见过,恐怕想都没想过的人。
为什么人们会产生不同的异能,好像没人知道。不过有人恰巧可以从小站在金字塔顶端,有人却要为了他能多活几天而无声地放弃生命,毫无选择。
陈暄觉得有点反胃。
他换了个镜头。
二级病房里,一名病人双腿被截肢,正在挣扎,被血无常将双臂锁在后背上制服。血无常们讨论了一下,把他捆在病床上拉走。
陈暄当然知道病床的去向。这个病人看起来头脑很清醒,芯片也没有损坏。不过他可能是做体力劳动的,现在残疾了,自然没了价值。
再换一个镜头。
产房里,婴儿尖叫着出世。还没等在母亲怀里取暖,就被嚎哭着抱到手术室。刚生产完的母亲只能焦虑地等待。
在一个人最无法抵抗,最无法选择的时候,芯片嵌进身体,嵌进生命,统治命运。
育婴室里,成排的新生儿侧着身躺着,头侧看得到顶起柔软头骨的,成人型号芯片的轮廓。
不时有婴儿抽搐一会儿,不再动了。
那是手术失败了。
过一会儿就会有人告诉母亲,那个你怀胎九个多月,时时刻刻想着念着,却还没抱过的孩子,与芯片不匹配,回家再试着要一个,祝下次好运。
剩下的,即使能活过幼年,谁知道他们的未来会怎样?
这些平日里见惯了的,今天越来越让陈暄受不了。
他看着一屋子新生儿,不知道想祝愿他们获得高级异能,能够轻易保护自己,过得顺当,还是希望他们平平庸庸,世界上少一些人,欺压曾经共享一间育婴室的同年。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陈暄心力交瘁地关上自己的显示屏。
“我下午例行异能检测,不来了。”
“祝头儿一切顺利,异能如常。”
嗯,对一个成年人,“异能如常”才是最好的祝愿,尤其是他。
第10章 碰上了爱情
晚上回到家,屋里已经有食物诱人的气味。
南一明从蒸汽腾腾中转过身说:“正好,再过十分钟就可以吃了。”
陈暄点头,脱掉外套,换鞋,洗手,在吧台边坐好,静静地看另一人有点别扭地用他的小汤锅和吃饭勺子炒番茄,加水,调味,打蛋花,一会儿的功夫盛在汤碗里又撒上葱花。
“先喝点汤暖一暖。”南一明瞥一眼他乖巧的样子,没评价,只是接着说:“还有包子。再闷两分钟就出锅。”
汤碗里的番茄和鸡蛋云霞似地。香气和蒸汽从汤碗里冲到脸上,陈暄觉得眼眶有点湿。
他喝了两口,没尝出味道。
“能把盐瓶和辣酱给我吗?”
大汤锅底部放只小碗,上面架上盘子,当蒸锅用。第一盘包子白白胖胖地摆在吧台上,第二盘又放进去。
包子面皮松软,里面吸了汤汁,素馅。
陈暄仔细看看,好像是最后剩的那点杂七杂八的菜。
“这个得发面的吧?”遥远模糊的记忆中有那么点印象。
“对。反正我在家没事。你的橱柜里正好有材料。”
嗯,吉娜是不是以前有一段想学着烤面包来着?
陈暄掏出一部手机,一把钥匙,推过去。
“你明天自己买菜,能行吗?手机里装了微信,你用那个付钱,会不会?我工资不高,今天刚发的,还得吃一个月,你看着点花。还有,我们几个的电话在里头,微信也加你了,可以应急。这个钥匙开楼下的大门和公寓的门。”
南一明听他说,低头盯着东西,不敢让对面的人看出感动。
换成自己,不要说身世离奇,异能不明,就是个刚认识几天的陌生人住在家里,也不会如此信任。
可惜他用不着了。
“我又不认识路。”
“吃完我给你看地图。主要是你去的话,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可以买合适的,再挑几个顺手的锅铲。”
“……”
“要不这几天我下班带些菜回来先凑合着,周末再一起出去买?”
“……周末吧。”
之后两人都不说话,沉默地吃了大半。陈暄起身拿过酒瓶酒杯。
“你喝吗?”
摇头。
陈暄倒了一杯放在桌上,盯着看了一会儿,嘴唇微动,好像在默默祷祝。然后他倒一点在吧台上,剩下的一口喝光。
南一明看他又连喝几杯,没开口问。
“十年前,有个人救了我的命,然后替我死了。”陈暄自己说,“我今天才知道欠他的比我想的还多。”
“什么人?”南一明破口而出,马上就后悔了。他准备好就要离开,早告诫自己能不问的尽量不要问,免得再多些牵扯。可竟然没忍住。
“异能检测官。当年他改了我的定性报告,又暗中找到我,告诫我不要张扬,以及以后可以怎么掩饰。”陈暄苦笑一声,“可是我蠢!十来岁的傻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听他这么说以为自己是个超级异能,命定要做人上人,以为那人是嫉妒还是怎样,于是要求重检……”他又喝干一杯。
“然后那一年出了大批检测结果丢失的丑闻,主要负责人被处死。事情波及的人太多,没法一一重新检测,都被自动划为一级。因为我已经有过一次检测记录,就按原来的结果——那人替我填的,力量三级。”
异能检测系统南一明已经弄明白了。异能觉醒后,或最晚十岁要做第一次检测,这时剔除零级。十五岁时异能基本稳定,测试确定等级,一级以上确定类别。此后每五年检测一次。虽然异能一般不会改变,但身体原因和芯片损坏老化也会有影响。
“我觉得被稀里糊涂地埋没了,十分不满。可惜当时因为申诉要求重检的人太多,我又是同一年第二次申请重检,没排上再来一次……后来年纪大些,知道的事情多些,才渐渐明白他那么做,大概是舍命救了我……可其实我心里一直有点过不去,总觉得他到底有点自作聪明,擅自更改别人命运,当年他照实报上去也不一定就有事,直到今天……”
陈暄顿了顿,似乎不太确定要不要说下去。
“……今天的检测官是他的儿子,比我当年大不了多少。类似的异能,做同样的工作。”
这会儿功夫,陈暄已经喝了大半瓶烈酒,都坐不太稳了,说话愈发难听懂。
“别再喝了。”
陈暄推开阻止的手,继续。
“如果没有那人,我的结果报上去,在那个年纪会立刻被强迫做检测官,天天给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人判刑。你说,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受得了吗?”
零级要送去血库,基本是牲口的待遇。其余的,社会地位与异能等级牢牢挂钩。低级的无时无刻不被欺压,甚至送命也没人在意。这一切,都听凭年幼时检测官的一句话。
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想做那工作。要么也非得做得心灵扭曲。
不过,“判刑”?南一明仔细看看他,有点明白昨天说的话在这人心里发酵出了什么,顿时胸口里像堵了口气,不上不下的。
不过救他一命还替他死了是怎么回事?
南一明还是忍住没问。
“呵呵,那人也不知道看上我什么了。偏偏我还是个不领情的……”
“你喝多了。明天还得上班呢。”
提起上班,陈暄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儿,埋头在手肘里,哧哧地笑,笑得南一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到底怎么了?”
“我今天还觉得,干那行虽然可能生不如死,至少能帮人救人,不像现在……呵,还是管监控——只能看。”
南一明看着眼前痛苦的人,心里沉得有点喘不过气。或许没有对比,无知无觉,才快乐吧?
“你救了我,还有好多其他人,怎么说只能看着?”他轻声安慰。
“你是例外。其余的……救了他们,怕比原来活得更差。最好不过晚死几天罢了……”
“干嘛和我说这些?”过了一会儿,南一明静静地问。
陈暄已经趴在吧台上,闻言勉强抬头模模糊糊看看他,有点不确定,过了好半天才嘟囔:“你懂啊……”
懂?因为他来自一个没有芯片的世界?因为他能看透这里的残酷绝望?还是因为他曾经帮着拉开大幕,开启了这一切痛苦?
南一明低下头,就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更别说找话安慰对方,任凭沉默将他凌迟。
当初要是没做成芯片就好了。当初要是在使用前仔细考虑后果就好了。当初的试用期再长些就好了。当初要是在芯片上多加限制就好了。当初要是早点把管制芯片使用的立法推行就好了。当初……
半晌,晚饭已经冷透,南一明打个寒颤回过神,发现陈暄趴在吧台上睡着了。
他又推又唤好半天也没能弄醒那只醉猫。他不是力量系异能,面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每天严格健身的壮汉有点无能为力,连拉带拽把人背到背上,踉踉跄跄几次要摔倒,好不容易给弄进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