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道歉,还是哄慰,对方都不会肯再接受他一个字了。
这让童殊一时心情急坠,心底滋出一种类似难过的情绪。这种情绪陌生得令童殊有些无所适从,他习惯性地以笑容掩盖了那点心事,接着辛五的话道:“你所追之人,和前日的一样,穿一身碧衣,背一把长琴?”
辛五点头,本要开口说什么,又止住了话头。
童殊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猜测?”
辛五道:“尚无证据,不能妄言。”
童殊轻轻笑了笑道:“还是要感谢你,告诉我芙蓉山以及大师兄的事。”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暂且这些罢。”童殊仰面靠在椅背上,舒展了表情,盯住天花板片刻,慢慢说了起来:“我真的挺想芙蓉山和大师兄的。我自小与母亲住在芙蓉主峰的北麓,半山中间有一座小湖,因湖边有块大圆石,光滑可鉴,月色照上去时就便一面镜子,我们便都叫那石镜湖。母亲经常站在石镜湖边等我下学,带着我穿过石榴树的花枝回到小苑,大师兄也常被母亲唤来一起吃饭。如今,我母亲不在了,只有大师兄在等我了。”
那些对于陆殊的指责,于童殊都已无关痛痒了,此刻说的这些才是他致命的痛楚。大概是真的忍不住,这些事太重了,压得他非要说一说才好受些,于是他用轻描淡写的字句捡一些枝节说起。
可是,已经说的很小心了,眼里还是不可扼制地发酸,他用力眨了眨眼,尽量仰面向上,止住了将要掉下的泪。
念力一松,元神也跟着痛了起来,一扯一扯地抽痛着,扯到眼睛,疼得人特别想流泪。
五十年不长,于修行者不过白驹过隙。
童殊之前也觉不长,如今却觉太久。久到人去楼空,亲人不见,故园不再,物非人非。
他若知柳棠在煎熬中苦等他五十年,他可能早就忍不住要出来了 。
其实,大师兄在外面比他坐牢还要痛苦。
眼睛越来越酸,可都这样了,童殊还是不肯哭。
他掩饰地抬手抹了一把脸,轻轻地敲了敲越来越疼的脑袋,再坐正时,装作平静无波。
却见辛五不知何时,已走向门边,童殊几乎是本能地拉住辛五衣角,用有些哑的声音道:“去哪里?”
辛五道:“就在外面。”
童殊不肯放开,抬眸看着辛五:“五哥,不要走。”
辛五停住身形,童殊将他衣角抓得紧紧,又唤一声:“五哥,不要生气,不要走。”
辛五的肩膀似乎颤抖了下,低下头来看他道:“童殊,你不要这样。”
童殊挤出笑来道:“不要怎样?不要惹你生气,还是不要对你拉拉扯扯?”
辛五道:“你不必对我强颜欢笑。”
童殊还是笑:“五哥,你又如何知道我现在不想笑。”
辛五俯下身,凝视着他,异常严肃道:“童殊,真的,不要笑了。”
童殊反而加大了笑意:“你这人不讲常理,哪有劝人不要笑的。”
辛五道:“疼就说出来,不要笑。”
童殊一怔。从来没有人这样当面拆穿他,可能旁人看不穿,也可能旁人不想管,抑或是旁人略过了,他活两世,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不要笑。
童殊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不疼,谁说我疼,我现在好着呢。”
辛五却不管他,一针见血地道:“不要伪装,我知道你很疼。”
童殊猝然闭口,他差点忘记了,他那些小把戏全都瞒不住辛五。他何时痛,痛哪里,辛五一清二楚。
童殊歪着脑袋与辛五目光较量。
人认定一件事情的时候,眼神会格外锋利。辛五平日的眼瞳本就漆黑,此时更加沉甸甸的,像是一把利器,无情地拆去所有伪装。
童殊在这样的目光里,少有地拧起了眉,反问道:“自古笑比哭好,凭什么不笑?”
辛五道:“你一定要这样?”
童殊拉紧了辛五的衣角,答非所问道:“是啊,我现在就一定不要你走。” 他并不想继续笑不笑的话题。
辛五居然也没有紧追不放,而是道:“这句话是真是假?”
童殊抓紧辛五衣角道:“比真金还真。五哥,我不跑了,真不跑了。以后要去哪里,都先问你,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喝酒。”
辛五听他用细而讨好的腔调,笑着说着那些保证的话,忽然仰面,良久之后,再低头垂眸与童殊对视时,眼里一片宁静,像是放弃了某个念头,只顺着童殊的话道:“你真不跑了?”
童殊举手给辛五看他手腕上的奇楠手钏,用尽可能诚恳的神情道:“追魂索我主动带好了,不跑了。”
“跑了如何?”
童殊道:“若再被你抓回来,任你处置。”
“任我处置?”
童殊心中一紧,但好不容易哄成这样,还是硬着头皮道:“随你之意。”
“一言为定。”
童殊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
此时已值四更,夜露深重,忽然传来三声轻轻的拍门之响。
外头的人道:“童公子、辛先生,鉴古尊请您们来一趟。”
童殊听出是景椿的声音,扬声问:“何事?”
景椿答:“我们已将几处出事之人的尸首移到此处,请二位也来看看。”
童殊正要答应,辛五已答:“好。”
第22章 五刑
景椿将他们领到后堂。
未及门口已闻到浓重的血腥之气, 门里头站了很多人,有人面色悲痛, 应是家属;有人又惊又惧, 应是围观之人。
因有景行宗坐镇,鸦雀无声。
隔着人群,能看到中央景昭的古铜高冠,朝那边走去, 童殊远远注意到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景昭对面, 正好面对童殊。
此人一身素简的青罗长衫,手持一把玉白纸扇, 身后站了一队人, 呈众星捧月之势将他拱在中央,他长身玉立,仪表堂堂,在一群人中犹如珠玉般,十分抢眼。
走近了才发现, 看似朴素的长衫,其实用料是极名贵的云锦,绣了细密的同色暗纹, 袖口和扣带俱是素玉打造, 衬出雅人深致的气质。第一眼是简素, 第二眼是矜贵,第三眼是雅致。
极是出众。
童殊不由多看了他两眼,生出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他并未掩饰探究的目光, 那男子被他看着,起先不在意,被他看久了便迎上他的目光,对他礼貌地点头致意。
目光对视之下,童殊愈发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童殊与辛五走到近处,景昭回身看向他们。
景昭原是板着脸的,见到童殊时,竟瞬息之间敛去了厉色,换上了温容道:“童公子、辛先生请到这边。”
他这一请,众人目光便都聚焦过来,那雅致的公子也投来好奇的目光,却不像旁人那么露骨,淡淡看着,得体而自然。
景行宗因“执道者”的特殊身份,保持中立,不涉各宗之事,平素不与各宗结交,处事冷漠刻板,这是众所周知的。
全宗上下清一色的棺材脸,令人见之胆寒,且越是办案时,脸色越是吓人,与人交谈都跟审讯似的,多跟他们说一句话都要去半条命,是以各门各派对景行宗皆是避之不及。
此时此地,四具尸首并排列在地上,边上站了一队景行宗行者,旁边还围了死者家属、证人等一干人等,最是严肃的场合。这种场合,景行宗之人个个煞气冲天。
尤其景昭,他身为一宗之主,修为高绝,一身煞气绕着周身,人人噤若寒蝉。
然而,就是这样的景昭,在这样的场合,居然对童殊、辛五温言款语,特殊礼待,引得周围之人纷纷向童殊与辛五投来诧异的目光。
而童殊面色含笑,辛五冷若冰霜,于是大家偏爱看童殊。
童殊被这么多人看着,他却只看那名雅致男子。以童殊五十年前的见识:论雅,仙门中最雅的当数芙蓉山。其中以陆岚的清雅最是著称,一张长琴,一袭芙蓉碧衣,外表上是称得极雅极清。论贵,则是南边一个仙门,喜着重锦,佩带金玉之饰,是几千年的名门,血统贵,行头贵,贵不可言。
而两者结合,极雅极贵的,却是少有,这是童殊见过结合的最好的一个人。这是第一个给他这种感觉的人,他印象里是没有这样的人,却总觉哪里熟悉,他索性与那男子对视起来。
他这般盯着人不放,让人有些为难,那男子被看得面露疑云,便礼貌地朝景昭投去求助的目光。
景昭简短介绍道:“青凌峰峰主,傅氏宗主傅谨。”
得景昭引荐,傅谨便对童殊含笑点头。
傅谨风度娴雅,礼数周到。
却有一名傅氏家使架势十足地出列,维护傅谨的威仪道:“这是我们颜回尊。”
傅谨拦了一下家使,对童殊主动温声道:“不敢担什么尊,傅某表字灵安,小公子叫我表字便可。再则,傅某在甘苦寺学佛,有号颜回居士,也可叫我颜回。”
乍一听到甘苦寺,童殊心中一阵微妙。
他与甘苦寺颇有渊源,孩童时差点被剃度收为小沙弥,是以知道甘苦寺是不收俗家弟子的,此时一听傅谨所言,不由心中生出疑问:甘苦寺何时开始公开收俗家弟子了?那甘苦寺住持一嗔大师是出了名的不问俗事,怎的会允许寺里的俗家弟子大行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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